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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页

    若非那些微生物盟友,很难想象科尔特斯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因为他试图用几百人的军队征服一个数百万人的帝国。何况,即便在阿兹特克陷落之后,大多数的印第安政权,例如玛雅城邦仍然完好,要不是因为后来连续的天花瘟疫的话,西班牙人很可能对战局失去控制。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对印加帝国的征服同样得到了天花瘟疫的帮助。君主和他的继承人在瘟疫里死去,一场对继承权的内部斗争适时而来。考虑到皮萨罗也是仅用168名士兵侵略一个数百万人口的帝国,他确实需要所有他能得到的帮助。

    美洲印第安人脆弱的抗病能力一次又一次地改写了历史。西班牙对西部印第安人殖民的第一次尝试险些因此搁浅,因为泰诺族人和其他阿拉瓦克族群(Taino and Arawak peoples)的死亡速度是如此之快(他们在1530年时已经近乎绝迹了),以至于西班牙人没有可供支配的劳动力。那些加勒比海岛上的居民比生活在大陆的美洲印第安人更与世隔绝,在新的传染病面前也更脆弱。

    清教徒(Pilgrims)的第一个定居点是在一片3年前刚刚被印第安部落清理出来的土地上,而这个部落则被某种瘟疫(可能是天花)摧毁了。史广多(Squanto),一位教会清教徒生存技巧的印第安人,似乎是那个部落仅存的生还者。后来新英格兰的清教徒定居点也是因为美洲印第安人遭受了毁灭性的瘟疫而得以扩张。而詹姆斯镇(Jamestown)的安全则是在瘟疫削弱了当地部落的实力之后才得以保障的。

    美洲印第安人在高原地带生存得最好,在那里他们能躲避大部分来自非洲的新疾病。[6]实际上,在南美洲海拔超过11000英尺(约3353米)的阿尔蒂普拉诺高原(Altiplano),当地的美洲印第安人有比西班牙人更适应稀薄空气的生理优势。

    当然,欧洲人是具有多重优势的。他们有更先进的武器和策略,这些都是经过数千年有组织的冲突得来的。他们打仗的方式更讲究实际,更少仪式化的东西,至少和阿兹特克人对比来说是这样。阿兹特克和相邻的城邦如特拉斯卡拉(Tlaxcala)开展的是“花朵战争”——这些战争的目的是捕获用于祭典的俘虏,而非获取决定性的结果。欧洲人有多种多样的驯化动物作为食物来源,作为原材料,例如羊毛和皮革,以及作为交通工具。他们有先进的冶炼术(炼铁和炼钢),以及巨大的帆船。他们是数千年文字文明的继承人。尽管有例外(比如从未学习过读写的皮萨罗),许多早期的探险者和定居者(比方说,那些清教徒)都是有丰富学识和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1492年最复杂的美洲印第安文明大概和3000年到4000年之前的中东地区文明相仿——欧洲人可以说是来自未来的侵略者。

    欧洲人的抗病优势尤其重要,因为那些征服和殖民的早期尝试都是以微弱势力战胜大多数的行动。跨大西洋运送人和装备对后勤能力是巨大的挑战。欧洲军队对新大陆的远征规模很小并补给匮乏。征服者们取得的成功,使人联想到夸张的动作电影里一个人独力打败一小支军队——更何况这可是用火绳钩枪而非乌兹冲锋枪。早期殖民的尝试常常在灾难性的失败边缘,比如当半数清教徒在他们的第一个冬天里死去,詹姆斯镇大部分的定居者因1609年的寒冬而饿死。

    流行性疾病使早期的征服顺利进行:它们使美洲印第安人的数目减少,并使后来的武装反抗变得羸弱。如果他们没有因为疾病死去,美洲印第安人在第二、第三轮战斗里会有足够的时间学习和使用许多欧洲的军事发明。

    我们对抗疟疾的遗传学基础了解比较多,但对欧洲人抵御天花等疾病的抵抗力则知之甚少,虽然研究结果已经呈现出些微的迹象。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有足够的证据指向自然选择对许多涉及抗病能力的基因在近期是有选择的。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不知道其生物化学的细节——例如,哪个被选择的等位基因负责抵抗哪个特定的具有感染性的有机体。我们怀疑HIV-1辅助受体趋化因子受体5(CCR5)的突变体delta CCR5,一个常见于北欧人的变异,对天花有抵御作用。但鉴于研究天花是一份危险的工作,而且天花现仅存在两个基因库里,我们很难确定。[7]一些隐性的遗传病在欧洲和中东常见,但它们可能也带来了一些对传染病的抵抗能力。这包括了囊肿性纤维化、甲抗胰蛋白酶缺乏症、家族性地中海热、连接蛋白26耳聋以及血色沉着病。所有这些隐性遗传病在晚近的基因融合之前,在美洲印第安人身上都是没有的。

    还有另外一种方法或许能帮助我们探测其中一些帮助欧洲人抵御摧毁了美洲印第安人的那些传染病的等位基因:通婚研究。拉丁美洲许多居民身上都同时有欧洲人的和美洲印第安人的血统,还有少数人有来自非洲的祖先的血统。在自然选择缺失的情形下,预计出现的情形是:基因混合时每个基因都有均等的机会,如果四成的血统是欧洲血统,那么每个基因所有副本中的四成就会是欧洲的。但就像我们在第二章中指出的那样,如果某个基因的一个特定等位基因使得遗传适应性增加的话,情形就会有所不同。比方说,如果某个基因的欧洲等位基因能有效抵御天花,那么标准的墨西哥当地居民在那个位点上就比平均水平要更加欧洲化,即便通婚人口的存在不过500年之久。换句话说,那个基因的欧洲化版本可能会适应性渗入。一些美洲印第安等位基因和一些非洲等位基因或许也有自身优势,但考虑到能供给适应性渗入的时间还相当短(顶多二十代人的时间),而天花又有全面的毁灭性力量,所以最有可能是可探测到的适应性渗透看起来就会是一种欧洲的天花抵御机制。有证据证明在至少一个墨西哥美洲人群中,基因组出现了异常的欧洲厚片。[8]不可思议的是,同样的原理也适用于尼安德特人和15至17世纪的西班牙征服者们。

    我们的确也知道一些关于美洲印第安人和其他人群的免疫学差异。我们知道雅诺马马人(Yanomamo,一个已经被研究得相当充分的美洲印第安人群,住在委内瑞拉的荒野)往往产生很高水平的抗结核抗原,而不是像欧洲人一样出现更有效的细胞介导反应。虽然结核病在雅诺马马人之中很常见,却只有很少的个体在结核菌素测试中结果呈阳性。这一点很重要,因为绝大部分受结核病影响的旧大陆居民会产生有效的免疫反应(于是在结核菌素测试中结果呈阳性)并避免出现症状。只有很少数会真的发展成有活力的疾病。雅诺马马人也有数量极大的免疫球蛋白E(参与抵御寄生虫的分子),比受到同等程度感染的欧洲人身上的免疫球蛋白数量要高许多。哥伦布之前的美洲印第安人曾易受寄生虫感染,但因细菌和病毒感染患病则相对少,有可能是自然选择调整了他们的免疫系统,使其能有效面对这一类疾病的威胁。

    我们对不同人群之间遗传差异造成的实际后果的了解要比对其生物化学细节的了解更多;部分是因为传染性疾病对欧洲和美洲印第安人群相关影响的历史记录,同时也因为在符合科学规律的医学时代(也就是过去100年间)对流行病的完善记录。

    即便到了20世纪,美洲印第安人和欧洲人后代的最初接触也在最早的5年之内杀死了1/3到1/2的原住民,只有可利用高水平医疗条件的人群得以幸免。[9]这可是在那些最糟糕的欧亚疾病(天花、腺鼠疫和斑疹伤寒)对一般社会已经不再是重大威胁的时代。比方说,欧洲人在1980年的巴西接触到的800名苏鲁族人(Surui)里面,截止至1986年已经有600人死亡,大部分因为肺结核。

    从历史记录可以判断,天花导致的美洲印第安人死亡率比欧洲人的死亡率要高得多。大约有三成感染了天花的欧洲人死去,然而感染天花的美洲印第安人死亡率有时候高达九成。比方说,在1827年的一次流行病事件中,1600名曼丹族人[Mandan Indians,也就是后来的北达科他族人(North Dakota)]中只有125名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