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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页

    再说,还有一个很少被提及的事实:德意志是印刷业的故乡。在北部欧洲,书价很便宜,《圣经》不再是由教士拥有和解释的神秘手抄本,它成为有父亲或儿子认识拉丁文的许多家庭的必备之书了。全家人都开始阅读《圣经》,这可是违背教会规定的。人们发现,教士给他们讲的许多事情与《圣经》的原文有出入。这就引起了怀疑。人们开始提问。而当教士们回答不出时,问题往往就导致了大麻烦。

    北方的人文主义者向教士开火,进攻就开始了。他们在内心深处还是十分尊崇教皇的,无意将攻击直接指向这位最神圣的人物。而那些深居于豪华的修道院高墙之内的懒惰又无知的僧侣便成了难得的猎物。

    奇怪的是,这场战争的领袖,是教会的忠心耿耿的儿子。他原名是杰拉德·杰拉德佐,但人们都叫他伊拉斯谟。他本是生于荷兰鹿特丹的苦孩子,受教于托马斯·肯皮斯毕业的同一所德文特的拉丁学校。伊拉斯谟成为教士,在一座修道院住了一段时间。他四处游历,将见闻写成书。当他开始以撰写出版小册子(今天应称作时评作家)为业时,以《无名氏信函》为题匿名发表的系列书信,使全世界的人大为开心。这些信函以一种奇特的德式拉丁文打油诗揭露了中世纪后期僧侣普遍的愚蠢自大,让人联想起当代的五行打油诗。伊拉斯谟本人是个知识渊博的严肃学者,通晓拉丁文和希腊文,为我们提供了第一部可靠的《新约》文本:他把希腊原文加以订正,并译成拉丁文。他和古罗马诗人贺拉斯一样,相信什么也不能阻止我们“嘴边挂着微笑来阐明真理”。

    1500年,他在拜访英国的托马斯·莫尔爵士期间,用了几周时间写了一本趣味横生的小书《愚人颂》,他在书中使用了最为危险的武器——幽默,向僧侣及其盲从的追随者发起了进攻。该书成为16世纪的畅销作品,几乎被译成了所有的文字,并引起许多人的兴趣去重视伊拉斯谟的其他著作,在那些书中,他提倡对教会的许多弊端加以改革,并呼吁他的人文主义同伴在他带来基督教信仰重大新生的任务中助他一臂之力。

    但这些出色的计划无果而终。伊拉斯谟太过理智和宽容,无法使大多数反对教会的人满意。他们在等待一个秉性更强的领袖。

    这位领袖到来了,他就是马丁·路德。

    路德是德意志北部的一个农民,头脑出众,勇气十足。他是个大学生,爱尔福特大学文学硕士,后来进入多明我会修道院。后来他当上维滕堡神学院的教授,开始向家乡萨克森那些不热衷宗教的村农讲解《圣经》。他闲暇时间很多,便用来研习《旧约》和《新约》的原文,不久他便看出了基督原话和教皇及主教布道之间的天壤之别。

    路德翻译《圣经》

    1511年他因公出差到了罗马。曾为子女之故为己敛财的波吉亚家族的亚历山大六世此时已经去世。他的继任尤利乌斯虽然人品无可挑剔,却把大部分时间用于作战和营建,使得这位一丝不苟的德意志神学家觉得他没有虔诚敬神。路德大失所望地返回维滕堡。但是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

    按照尤利乌斯教皇托付给他的无辜的继任者的遗愿而修建的宏伟的圣彼得大教堂,刚建到一半就需要修复了。亚历山大六世把教皇的金库花了个精光。1513年继任的利奥十世已经濒临破产。他求助于增加现金的老办法,开始出售“赎罪券”。赎罪券就是一张羊皮纸,罪人花上一笔钱就可获准减少在炼狱中涤罪的时间。按照中世纪晚期的信条,这本是天经地义的。既然教会有权让真正悔罪的人在死前得到原宥,当然也就有权通过向圣者代为祈祷,缩短其灵魂在阴暗的炼狱里涤罪的时间。

    不幸的是,这些赎罪券必须花钱来买。不过这倒是一条增收的捷径,何况穷得买不起赎罪券的人,还可以免费得到。

    1517年,萨克森领地上出售赎罪券的独有权被授予了一个名叫约翰·特茨尔的多明我会僧侣。约翰修士原是个强卖的推销员。说实在的,他也过于心急了。他的生意经激怒了这个小小公国的虔诚的居民,而实心眼的路德更是在一怒之下做出了莽撞之举。1517年10月31日,他来到宫廷教堂,在门上贴出了一张写有九十五条论纲(或论点)的纸,攻讦出售赎罪券之事。纸条是用拉丁文写的。路德本来无意掀起一次骚乱。他不是革命者,他反对的是销售赎罪券的机制,他想让他的教授同仁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这仍是教士和教授界的一件私事,并没有呼吁世俗界的激愤。

    不幸的是,此刻正当全世界都开始关注宗教事务之时,根本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讨论什么而不引发思想骚乱。不出两个月,全欧洲都在议论这位萨克森僧侣的《九十五条论纲》了。人人都要表明立场。每个神学界的无名之辈都要表明自己的观点。教廷当局开始受到惊动。他们命令这位维滕堡的教授前往罗马说明他的行为。路德清醒地记起胡斯的遭遇。他待在德意志,横遭开除教籍之罚。路德当着支持他的民众之面烧毁了教皇的训谕,从那时起,他和教皇之间便失和了。

    路德虽然无意,却成了一支心怀不满的基督徒大军的领袖。德意志的爱国者乌尔里希·冯·胡滕赶来保护他。维滕堡、爱尔福特和莱比锡等地的大学生要保护他,以免当局囚禁他。萨克森选帝候多次向这位热血青年申明:只要路德待在萨克森的土地上,就不会受到加害。

    这一切都发生在1520年。查理五世已年届20岁,作为半个世界的统治者,他被迫要与教皇和睦相处。他便颁旨要在莱茵河上的沃尔姆斯城召开一次大会,令路德出席并陈述他的越轨行为。此时已成为德意志民族英雄的路德毅然前往。他拒绝收回他写出或说出的哪怕一个字。他的良知只受上帝言词的支配。他为他的良知而生,也会为他的良知而死。

    沃尔姆斯大会经过相应的审议,宣布路德是神与人面前的不法之徒,禁止一切德意志人为他提供食宿,也不准阅读这个怯懦的异端分子写下的书中的任何一个字。但这位伟大的改革家并无危险。在德意志北部的大多数人看来,这纸敕令是最不公平、最无公正可言的东西。为了更安全起见,路德被藏在萨克森领主所居的瓦特堡城堡之内。他在那里将全部《圣经》译成德文,以示对教皇权威的轻蔑,从此全体德意志人民得以用自己的语言阅读和了解上帝的意旨。

    到此为止,宗教改革已不再是精神和宗教之事。那些憎恨现代教堂之美的人借此动荡之机,进攻和毁掉了他们因为不懂而不喜欢的建筑。潦倒的骑士们试图夺取属于修道院的领地来弥补以往的损失。心怀不满的王公们趁皇帝不在之机增强了自己的势力。饥饿的农民追随疯疯癫癫的鼓动者,以当年十字军的狂热,借机进攻主人的城堡,烧杀掠夺。

    一场名副其实的骚乱在整个帝国爆发。一些王公成了新教徒(Protestants,其原意为追随路德的“抗议”者),并迫害他们信奉天主教的臣民。另一些天主教徒,则把新教徒臣民送上绞架。1526年的斯派尔大会试图以“臣民应与其王公信奉同一教派”的命令解决这一难题。这就使德意志成了一个布满了上千个彼此敌对的小诸侯国的棋盘,造成了一种妨碍正常的政治进展达数百年的局面。

    1546年2月,路德去世,被安葬在29年前他公开反对出售赎罪券的那座教堂内。没过30年,文艺复兴那个无视宗教的嬉笑怒骂的世界已经转化成了宗教改革的争吵不休的天地。教皇治下的全球精神帝国突然终结,整个西欧变成一片战场,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为了某些神学教义的更大发扬而彼此厮杀。而那些神学教义对今人来说,无异于远古的伊特鲁里亚人神秘的铭文。

    [1] 8月24日为圣巴托罗缪节,1572年当夜,天主教徒在巴黎、奥尔良及法国其他地方对胡格诺派教徒进行大屠杀。

    [2] 柯利尼(1519——1572),法国将军和新教(胡格诺教派)领袖,后失宠于法王路易十五,死于圣巴托罗缪之夜的大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