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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已80多岁的泰勒被誉为当今世界上还在世的最伟大的编舞家。他编过130多支舞,是美国现代舞的核心人物,并且对现代舞具有十分深远的影响。皮娜·鲍什(Pina Bausch)、特怀拉·萨普(Twyla Tharp)、戴维·帕森斯(David Parsons)及其他的一些舞蹈家,都是在保罗·泰勒的舞蹈团中获得一席之地后,才以自己的名义创立了舞蹈团。如今阿尔文·艾利(Alvin Ailey)舞蹈团的艺术总监罗伯特·巴特尔(Robert Battle),也曾被泰勒的舞蹈团相中,当时他还在茱莉亚学院读大三。艾利十分敬佩泰勒,还在舞蹈《溪流》(Streams)的一部分中致敬了泰勒。泰勒曾被玛莎·葛兰姆(Martha Graham)称为舞蹈中的“淘气男孩”,但正如泰勒在自传《私人领地》(Private Domain)中回忆的那样,在被法国政府授予爵位后,他的绰号变成了“保罗爵士”,在获得无数荣誉学位后变成了“泰勒大师”,在得到麦克阿瑟天才奖后又变成了“聪明先生”。1

    泰勒曾在一次获奖发言中说:“热水都是由冷水加热得来的。”这是他的朋友,画家罗伯特·劳申贝格(Robert Rauschenberg)告诉他的,他们感受到了生活的极端值,感受到了极冷、极热或极好、极坏有多么接近。在成为传奇人物之前,这两个男人都曾身无分文,但又都过着乐观的生活。他们在哥伦布圆环附近的马厩画廊的地下室偶遇,并因为劳申贝格所画的一幅向日常生活致敬的画从墙上掉下来而开始交谈。或许,这就预示了1957年10月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多年来,泰勒攒下了足够的钱,可备不时之需。为了向日常生活致敬,泰勒放弃了他所谓的“表演式舞蹈”。这种选择虽然不是十全十美的,但他确信这是人们前所未见的。

    泰勒想把人们平常的动作、姿势与舞蹈结合起来,但在当时,很多人认为舞蹈并不是如泰勒所想的那样。他把人们在街上“做平时所做的事情”时的动作和姿势进行了清楚的归类:等待、追公共汽车、放慢脚步、坐上车或者只是在附近转悠。普通人的“动”和“静”是他“寻找的对象”。他把这些动作按照肢体的活动部位分成5大类,然后开始编排新的舞蹈动作。

    《七支新舞蹈》首演的前几天,泰勒开始质疑这支舞蹈的极简主义风格能否吸引观众。这支舞蹈的舞蹈动作毫不费力,所以即使经过了8个月的排练,肌肉的记忆能力仍然不起作用。伴奏也是杂乱无章的,练习起来就像“背诵电话簿里的一页数字”那么枯燥。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可能会更在意观众的反应,但对泰勒来说,他只想表演自己会陶醉其中的舞蹈。“不然,跳舞的意义又是什么呢?”2

    关于1957年那个晚上的事情,或许有一些预兆。当泰勒想起他在《七支新舞蹈》之前编的舞时,有些疑惑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比如:“一定在什么地方存在着某种结构,但究竟是在哪儿呢?如果真的存在某种结构,那它是什么?舞蹈的初衷又是什么?”3而在这支新作品里,他或许会找到答案。

    这支舞蹈作品的第一幕叫作“史诗”,表演时间只有20分钟。泰勒穿着一套日常的商务套装(劳申贝格的风格),一动不动地站着,每10秒钟换一个姿势。而每到换姿势之前,都会有一个带着鼻音的女声说“保持这个姿势时的时间是”,之后再说出正确的时间。

    泰勒还记得,他仅仅表演了5分钟,观众便都“礼貌而坚定地”离开了观众席。起初,他以为是特定时间标记的重复让观众想起了一些遗忘了的事。直到看到观众“一群一群地往出口移动”,他才明白过来。那就像一场大洪水,把一半以上的观众都冲走了。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脖子也因为“紧张”而不停地抽搐着。4

    第二幕被泰勒诡异地命名为“事件一”。这一幕上演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情况,但在第三幕“雷同”上演时,泰勒和“公爵夫人”的表演出了岔子。

    公爵夫人是一只从动物天才组织(Animal Talent Scouts)那里租借来的狗狗,因为它在彩排时挨了一针镇静剂,所以演出时仍处于懵懂的状态。当钢琴师戴维·图德(David Tudor)演奏约翰·凯奇(John Cage)的作品时,他敲击着钢琴盖,偶尔还敲一下琴键,于是它被吓到了。在排练的过程中,公爵夫人,也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位有薪酬”的演员,总是用和观众一样的速度跑到剧院的地下室。而在现场演出时,它镇静地半站在垫子上,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钢琴。表演进行到一半,它的眼神变得呆滞,耳朵向后坚着,开始向舞台下面爬。站在窗帘后的驯兽师威胁它回到垫子上,于是它先是跑回来,然后后退,尾巴夹着,又想溜出去。

    劳申贝格曾经对表演中应该用什么动物提过建议,美洲驼是他最中意的,但无奈这太贵了,于是泰勒选择了狗。而在演出时,留在台下的观众似乎都盯着那只狗。泰勒发誓,再也不采纳劳申贝格的任何建议了——“只要是活的,甚至是只喂饱了的、戴着头饰的安哥拉山羊都行”。

    再下一幕是“全景”。泰勒让观众面朝镜子而坐,这使观众席空位的数量好像翻了一倍。泰勒想用这种反射提醒观众,舞蹈演员的舞蹈动作其实是在模仿观众的动作。但是,由于观众席只剩下了几个人,镜子使这个空荡荡的表演大厅显得更加空旷了。

    紧随其后的是“二重唱”。幕布升起来。一位舞者穿着晚礼服,一只手提着裙摆,泰勒穿着西装,站在她旁边。根据舞台指示,他们要用“一种令人兴奋的方式保持冷静”,静止不动4分钟。他们照做了。钢琴师演奏了凯奇著名的《4分33秒》沉默曲——只是坐在钢琴旁,不用弹奏一个音符。表演结束了,泰勒松了一口气,说:“这次一切都很顺利。”

    最后一幕是“机会”。此时,还留在台下的几名观众几乎都是这位舞蹈演员的朋友。当然,音乐厅的经理也留了下来,他在这里等着泰勒,准备告诉泰勒自己再也不会把剧院租出去了。

    舞蹈评论家路易斯·霍斯特(Louis Horst)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七支新舞蹈》,于是他只写下了文章的标题、演出地点和时间,然后签上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L.H.(见图3-1)。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情况。霍斯特是《舞蹈观察家》(Dance Observer)的创始人、编辑和首席评论家。为了这支舞蹈,他在杂志上预先留下了大约26平方厘米大小的版面,但如果泰勒不“跳舞”,那他就没得写了。

    图3-1 路易斯·霍斯特的《对保罗·泰勒及其舞团的评论》

    这种指责就像极简主义风格表演一样,具有开创性和奇特性。而霍斯特的漠不关心和不屑一顾尤为明显,因为很少有人会报道舞蹈表演。在这个领域,霍斯特是先驱,他的杂志是“现代舞之声”。20世纪30年代,霍斯特曾为玛莎·葛兰姆作过曲,又在1934年创立了《舞蹈观察家》,致力于传播该领域的新兴美学思想。当时,《舞蹈观察家》是为数不多的完全专注于舞蹈的刊物之一。

    霍斯特并不是孤军奋战。泰勒说,《纽约先驱论坛报》(New York Herald Tribune)的舞蹈评论家沃尔特·特里(Walter Terry)是“一个不错的家伙,即使把所有事都交给他也很让人放心”。不过,他只会为了这支极简主义舞蹈中的5幕而停驻目光。对于泰勒的努力,特里评论说,泰勒是“下定决心了,要给观众一次全新的体验”。特里期待更多类似的新的萌芽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泰勒曾经在摩斯·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的舞蹈团里跳过舞,但他厌倦了那种工厂流水线般的表演模式。肯宁汉受到了凯奇有关机遇的哲学思想的影响,即认为机遇决定了谁会在一个特定的夜晚跳起舞来。如此一来,泰勒就很少有跳舞的机会了。泰勒还曾经和葛兰姆一起跳过舞。1954年,泰勒成立了自己的舞蹈团,并且直到今天,这个舞蹈团仍以“保罗·泰勒舞蹈团”的名义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