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玫拿到了美国签证，大家都沉浸在为她高兴的欢乐中。她把我叫到办公室，关上门，精神颓丧地向我提出了一个到现在为止人人都没有考虑的最关键问题：
“徐老师，你说我接着该怎么办呢？”
我心一沉，以为她还有什么咨询要我做：“什么怎么办？”
“钱啊！读下这个MBA总共需要3万多美元，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啊！”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是从来也没有想过的。没有钱，即使有了签证，也是没有希望的啊。到了美国打工这样的事情，我实在不希望沙玫再做了。太苦啦。沙玫这个时候，在通用公司已经挣到4000多元一个月。她本人在出国奋斗的狂热中，其实已经在中国土地上做出了很好的成绩，继续干下去，也可以获得一种有尊严和有地位的生活。在这个时候，出国洗碗、扫地、打黑工挣黑钱，其实已经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了。但是，沙玫毕竟到了出国的时刻了。
我想了想，说：“你有住房吗？把房子卖掉。”
沙玫眼睛一亮：“有啊！不过你知道我的住房是租来的。租来的房子也可以卖吗？”沙玫天真地看着我。
我“扑哧”一笑。沙玫为学费快要失去理智了，我问她：“你有其他财产吗？比如你的父母？”
沙玫说：“我的父母非常穷，没有什么存款，但是毕竟有一栋房子。这栋房子价值24万元，是他们一辈子的收获和养老归宿。你别让我打他们的主意好不好？我宁可不留学，也不能让他们老无所居。”
我坚定地说：“我就是要你打这个主意，回去把你父母的房子卖掉。记住，沙玫，告诉你父母，这是你人生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卖房子！去了美国，做牛做马苦苦读书，18个月之后，你就能够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一年的收入，保证超过你父母一辈子的积蓄！这样的投资与回报，当然没有任何风险。
“在美国读书，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健康和安全，剩下的事情就是拼命读书。买好面包和方便面在身边，在读得晕将过去之前，吃一口面包，喝一口自来水，煮一袋方便面，不要忘了放两个鸡蛋。缓过气来继续读。这样才对得起你的父母和他们的这个养命钱。”
沙玫出国读MBA，只要不过劳死和被开除学籍，这点儿投资就一定可以获得巨大回报。别说卖房子，就是砸锅卖铁，也是可以得到保证的投资啊。
我并没有给她另外一个建议，那个建议虽然好，但此时此刻说出来，连我的读者都无法认同。而我自己当年在国外最初接触到这样的事实时，其实感情上也非常难以接受。这是中国学生无法理解，但最终必须接受的西方文化。我想说但没有说出口的建议，是让沙玫到了美国之后，花几十美元给自己买一个价值10万美元的意外人寿保险，受益人是父母。这样万一本·拉登的飞机正好撞到了沙玫供职的大楼，她的孝心也能在这10万美元中照亮爸爸、妈妈的晚年。人人都不认为自己会死去，但这个世界上每天死去的都是人。保险，保的就是一个险啊！
多少次，留学生在出国之后意外死亡，因为没有保险也没有财产，父母连去美国奔丧的钱都拿不出来。中国人穷，在这种情况下，是穷在观念。我自己在加拿大读书时碰见的事情更加悲惨：一个出了车祸的学生由于没有任何保险和其他财产，不仅他的父母来不了加拿大，连把他的遗体从出事地点运回他的学校所在地的费用都没有。这样的人生，真的是无限悲哀。
不过，生命保险这样的事情，虽然是中国人正在接受的西方文明和生活方式之一，但我还是不会对即将去美国留学的沙玫说出口。我不能不顾中国国情，强行推销这些人们并不喜欢的东西，而且还讨一个不吉利。
我想起了1990年在加拿大西部城市萨斯卡通（Saskatoon），我开车带我太太去700公里外的莱斯布里奇（Lethbridge）面试工作。这是我第一次开车上高速公路。家里留下1岁的幼儿和60岁的老母，两个人都不会说一个英语单词。于是走之前，我到当地保险公司花4加元，买了一份价值4万加元、有效期为48小时的公路意外保险。我把保单交给我的一个朋友，笑着说：“假如两天之内没有电话给你，请你到我家去。一切就请你take care（照料）了。”两天后，我安全回来，那张保险单成为我在加拿大生活难忘的纪念之一（这里写这个故事，虽然我已泪水涟涟，但好像有点儿离题了）。
生命是脆弱的，金钱是悲哀的，奋斗是宿命的，保险是必需的。
沙玫真的让父母把房子卖了。她用这笔钱，成功地读完了MBA课程。两年后，她在美国一家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不可能问她年薪多少，因为我已经不把她作为我的咨询对象了。但她一年的收入，一定超过她父母这一辈子的积蓄。这就是中国两代人的命运，是两个时代的写照。她有没有给父母买房子我不知道，我估计虽然她肯定天天想，但暂时还没有买，因为在我回顾她的人生的2002年初春，沙玫毕竟才工作不到两年。但我肯定，她的父母，想起女儿的出息，一定有入住豪华别墅时的那种幸福感和安全感。他们生了个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