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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我猜有很多男孩会跟您说他们正在勤工俭学,”他说,“我不会这么说,不知道怎么的,”他说,“我不想上大学。我想把自己奉献给基督教服务处。知道吗,”他压低声音说,“我心脏不好。我可能活不久了。当你知道你身体出了问题,而且活不久了,那么太太……”他顿了顿,张着嘴看着她。

    他和乔伊生了一样的病!她知道自己热泪盈眶,但是她飞快地克制住了自己,低声说:“你愿意留下来吃饭吗?我们很乐意和你一起吃饭!”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好啊,夫人,”他局促地说,“我很乐意!”

    乔伊在被介绍给他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接下来的整顿饭,都没再正眼瞧他。他对她说了几句话,她都装作没听见。霍普威尔太太不能理解乔伊的故意失礼,尽管她忍了下来,但是为了弥补乔伊的无礼她不得不表现得过分热情。她敦促小伙子谈谈自己的情况,他照做了。他家里有十二个孩子,他排行老七,他八岁的时候,父亲被压死在一棵树下。压得很严重,差点被砍成两半,几乎认不出来。他母亲努力赚钱养家,让孩子们去礼拜学校,每天晚上读《圣经》。他现在十九岁,卖了四个月《圣经》。那会儿他已经卖了七十七本,还有人答应要再买两本。他想要成为传教士,觉得这样可以更好地为人们服务。“丧失生命的,将要得着生命。”他简单地说,那么真诚,那么坦率,那么热切,霍普威尔太太想笑也笑不出来。他用一块面包阻止豆子滚落到桌子上,接着又用这块面包擦干净了盘子。她发现乔伊偷偷观察他如何使用刀叉,也发现每隔一会儿,男孩就会飞快地朝女孩投去欣赏的一瞥,像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吃完饭以后,乔伊收拾了碗筷就消失不见了,霍普威尔太太留下来和男孩聊天。他再次和她聊起他的童年和父亲的事故,还有发生在他身上的其他各种事情。每隔五分钟左右霍普威尔太太都要强忍住一个哈欠。男孩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她告诉他,她得走了,她在城里还有个约会。他收起《圣经》,感谢了她,打算离开,却在门口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说他从没碰到过像她这么好的女士,问能不能再来拜访。她说很乐意再见到他。

    乔伊站在路中间,似乎正望着远处什么东西,男孩侧身拎着沉重的箱子,步下台阶朝她走过去。他在她跟前停下,面对面地站着。霍普威尔太太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一想到乔伊会对他说什么,就哆嗦起来。她看到过了一会儿,乔伊说了些什么,男孩开始说,空着的手激动地比画着。又过了一会儿,乔伊接着说了什么,男孩又说起来。令霍普威尔太太吃惊的是,他俩并肩朝大门走去。乔伊陪他一路走到门口,霍普威尔太太无法想象他们彼此说了些什么,也不敢问。

    弗里曼太太继续说个没完。她从冰箱走到炉子旁边,这样霍普威尔太太就不得不扭过头来对着她,做出在听的样子。“格林尼斯昨晚又和哈维·希尔一起出门了,”她说,“她长了针眼。”

    “希尔?”霍普威尔太太心不在焉地说,“是那个在修车厂工作的吗?”

    “不是,是上按摩学校的那个。”弗里曼太太说,“格林尼斯长了针眼。整整两天了。她说希尔那天送她回来的时候说,‘我帮你治治吧。’她说,‘怎么治?’他说,‘你就躺在车子的座位上,我来告诉你。’于是她照做了,他就拍她的脖子。一直拍,直到她喊他住手。今天早上,”弗里曼太太说,“针眼没了。针眼就这样没了。”

    “闻所未闻啊。”霍普威尔太太说。

    “希尔要她在法官面前嫁给他。”弗里曼太太继续说,“格林尼斯说,她可不会在办事处登记结婚。”

    “嗯,格林尼斯是个好女孩,”霍普威尔太太说,“格林尼斯和卡拉梅都是好女孩。”

    “卡拉梅说她和莱曼结婚的时候,莱曼理所当然感觉很神圣。卡拉梅说莱曼说过,他可不会花五百美元请牧师来主持婚礼。”

    “那他愿意花多少?”女孩站在炉子边问。

    “他说他不会花五百块。”弗里曼太太重复了一遍。

    “我们都还有活要干。”霍普威尔太太说。

    “莱曼说他觉得这样更神圣。”弗里曼太太说,“医生让卡拉梅吃梅干。代替药物。说腹部绞痛是因为压力。你知道我觉得是因为什么?”

    “她过几个星期就会好的。”霍普威尔太太说。

    “是输卵管出了问题,”弗里曼太太说,“否则她不会病得那么厉害。”

    哈尔加把自己的两个蛋敲在碟子里,和一杯倒得太满的咖啡一起端上了桌。她小心地坐下,开始吃,弗里曼太太要是想走,她就打算不断问问题来留住她。她感觉到母亲的目光。母亲第一个拐弯抹角的问题便会是关于《圣经》推销员的,她希望不用扯到那个。“他是怎么拍她的脖子的?”她问。

    弗里曼太太描述了一番他是如何拍打的。她说他有一辆一九五五年款的水星,但是格林尼斯说她宁愿嫁给一个开一九三六年款普利茅斯的人,只要他同意让牧师主持婚礼。女孩问那如果他有辆一九三二年款的普利茅斯呢,弗里曼太太说格林尼斯说的是一九三六年款的。

    霍普威尔太太说现在已经不太有女孩怀有格林尼斯这样的想法了。她说她欣赏这些女孩的想法。说这让她想起昨天来的客人,一个卖《圣经》的年轻人。“主啊,”她说,“我快被他烦死了,但是他那么真诚坦率,我没法对他无礼。他就是一个善良的乡下人,你知道,”她说,“——就像是世上的盐。”

    “我看见他走过来的,”弗里曼太太说,“后来——又看见他离开。”哈尔加能感觉到她语气里微妙的变化,有点含沙射影,他不是一个人走的,是吧?她依然面无表情,但是脖子开始往上泛红,她又吞了一口鸡蛋,连同这句话一起吞了下去。弗里曼太太看着她,像是她们分享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唔,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来运转,”霍普威尔太太说,“我们各不相同多好啊!”

    “有些人之间更相像。”弗里曼太太说。

    哈尔加起身,故意弄出平时两倍的声响,重重地回到房间,锁上门。她十点要和《圣经》推销员在门口见面。她想了半个晚上。起初她觉得这是个巨大的玩笑,接着她开始理解里面深远的意义。她躺在床上想象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表面上看来没头没脑,却含有深意,《圣经》推销员不可能理解。他们昨天的交谈便是如此。

    他在她跟前停下,就这样站着。他的脸棱角分明,汗涔涔的,神采飞扬,中间有一个尖尖的鼻子,神情和饭桌上很不一样。他怀着一览无遗的好奇和迷恋看着她,像一个孩子在动物园里看到新奇的动物,而且他还气喘吁吁的,仿佛跑了大老远才追上她。他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来之前在哪里遇见过。有差不多一分钟,他一言不发,接着似乎倒吸一口气以后低声说:“你吃过才两天大的鸡仔吗?”

    女孩冷酷地看着他。他可能是想把这个问题放在哲学学会的会议上讨论吧。“吃过。”她过了一会儿回答,仿佛全面思考了一番。

    “那肯定很小!”他得意扬扬地说,紧张得咯咯直笑,浑身都在发抖,脸涨得通红,最后才恢复正常,无限崇拜地看着女孩,而女孩则始终面无表情。

    “你多大?”他温柔地问。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说:“十七岁。”

    他脸上洋溢起微笑,仿佛小小的湖面上涌起的波浪。“我看见你有一条木腿,”他说,“我觉得你很勇敢,我觉得你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