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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女孩子茫然地站着,坚定,沉默。

    “陪我走到门口吧。”他说,“你是个勇敢的可爱的小家伙,你一进门我就喜欢上你了。”

    哈尔加开始往前走。

    “你叫什么?”他冲她的头顶微笑。

    “哈尔加。”她说。

    “哈尔加,”他咕哝着,“哈尔加,哈尔加。我从没听过有人叫哈尔加。你很害羞,是吗,哈尔加?”他问。

    她点点头,盯住他握着大箱子的红红的大手。

    “我喜欢戴眼镜的女孩。”他说,“我想得很多。我和那些从来不认真想事情的人不同。因为我可能会死。”

    “我也可能会死。”她突然说,抬头看着他。他小小的棕色眼睛闪着狂热的光芒。

    “听着,”他说,“你不觉得吗,有些人注定会因为他们之间共同的东西而相遇?比如那些都思考严肃问题的人?”他把箱子换到另一只手,这样靠近她的那只手就空出来了。他握住她的手肘,轻轻地晃了晃。“我星期六不工作,”他说,“我想去树林里走走,看看山的那头和更远的地方大自然母亲的模样。去野餐什么的。我们明天一起去野餐吧?答应我吧,哈尔加。”他快要死了一样看着她,仿佛他的内脏就要漫出来了。他甚至稍稍朝她靠了过来。

    她整夜想象自己勾引他。她想象他俩散着步,走过后面两片田野,来到贮藏谷仓,她想象事情就在那里发生了,她轻易地勾引了他,接着她还安慰他无需自责。真正的天才能把想法传达给愚蠢的头脑。她想象自己把他的自责握在手里,将它变成对生活更深刻的理解。她把他的羞耻转变成了某种有用的情感。

    她躲开了霍普威尔太太,十点准时向门口走去。她没有带吃的,忘记了野餐得带吃的。她穿着一条宽松裤,一件脏兮兮的白衬衫,后来想了想,又往领子上抹了点薄荷膏,因为她没有香水。她到门口的时候,那儿空无一人。

    她眺望着空荡荡的公路,愤怒地感到自己被耍了,他只不过想要她听他的话走到门口罢了。这时他却突然出现了,高高的个子,从对面路堤的灌木丛后面钻了出来。他微笑着,抬了抬头上那顶崭新的宽檐儿帽。他昨天没有戴,她心想,他是不是特意买的。烘焙色的帽子上系着红白相间的带子,稍微有点大。他从灌木后面钻出来,依然提着那只黑色的箱子。还是昨天那套衣服,一样的黄色袜子,走着走着就耷拉到鞋子里。他穿过公路说,“我知道你会来!”

    女孩不快地想,他怎么会知道。她指着箱子问:“你干吗要带《圣经》啊?”

    他握着她的手肘,低头朝她微笑,像是停不下来似的。“你可说不准什么时候需要上帝的旨意,哈尔加。”他说。她有一瞬间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接着他们爬过路堤,穿过牧场,朝树林走去。男孩轻快地走在她身边,踮着脚蹦跶。今天箱子看起来不重;他甚至甩来甩去。他们一言不发地穿过半个牧场,他轻松地把手搭在她的后腰,温柔地说:“你的木腿接在哪儿?”

    她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男孩顿时有些尴尬。“我没有恶意,”他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勇敢。我想上帝一定眷顾你。”

    “不,”她看着前方加快了步子,“我压根不信上帝。”

    他停下来吹了声口哨。“不是吧!”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继续走,他很快便蹦到她身边,扇着帽子。“像你这样女孩可不常见。”他用眼角瞥她。他们走到树林旁边时,他再次把手搭在她背后,把她拉过来,一言不发地重重吻了她。

    这个力量大于感情的吻,能让其他女孩分泌大量肾上腺素,能让人从着火的房子里搬个塞得满满的箱子出来,但是对她来说,效力却立刻传递到了大脑。她的头脑始终清醒,疏离和嘲讽,即便在他松开她之前,她也像是远远地打量着他,既消遣,又怜悯。她之前从未被人吻过,她高兴地发现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一切都在头脑的掌控之中。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告诉他们那是伏特加,就连阴沟水他们都喜欢得很。男孩温柔地松开她,看起来期待而犹豫,而她转身继续走路,什么都没说,仿佛对她来说这样的事情再寻常不过。

    他气喘吁吁地赶上她,看到一个可能会绊倒她的树根,便想帮她一把。他拨开荆棘藤摇晃的长枝,让她可以走过去。她走在前面,他喘着粗气跟在她身后。然后他们来到一个洒满阳光的山坡,山坡缓缓延伸到另一个小小的山丘。他们看到远处老谷仓生锈的屋顶,多余的干草就存在那里。

    山坡上点缀着粉色的杂草。“这么说来你不会得救了?”他突然停下来问。

    女孩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照我的经济观点来说,”她说,“我得救了,你完蛋了,但是我告诉你,我不信上帝。”

    似乎没什么能摧毁男孩崇拜的模样。他凝视着她,仿佛动物园里新奇的动物伸出爪子来怜爱地戳了他一下。她觉得他看起来像要再次吻她,于是没等他得逞便又往前走去。

    “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他咕哝着,声音越来越轻柔。

    “去谷仓吧。”她说。

    他们飞快地赶到那里,仿佛那是一辆会开走的火车。谷仓很宽敞,有两层,里面又暗又冷。男孩指着通往阁楼的梯子说:“真可惜我们上不去。”

    “为什么不能?”她问。

    “你的腿。”他恭敬地说。

    女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两手握住梯子,爬了上去,他在底下看着,肃然起敬。她熟练地钻进入口,然后向下看着他说:“想上来就快上来吧。”他开始爬楼梯,手里还笨拙地拎着箱子。

    “我们不需要《圣经》。”她说。

    “你可说不准。”他气喘吁吁地说。他爬上阁楼以后花了几秒钟才喘过气来。一道宽宽的阳光斜照在她身上,阳光里布满尘埃。她靠在干草垛上,转过脸去,望着谷仓前面的开口,干草便是经由那儿从车里被扔上阁楼的。两片点缀着粉色小草的山坡,后面是一排黝黑的树木。晴空万里,一片冷冷的蓝色。男孩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放在她的身体底下,另一只手绕过她,开始不紧不慢地吻她,像鱼一样发出细小的声响。他没有脱下帽子,把帽子推到脑后,免得碍事。她的眼镜碍到了他,他把它摘下来,悄悄放进口袋。

    女孩起初无动于衷,但是过了一会儿她也开始吻他,她吻了他的脸,又吻他的嘴唇,停在那儿,不断不断地吻他,像是要抽干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像孩子一样清澈甜美,那些吻也像孩子一样湿漉漉的。他喃喃说着爱她,对她一见钟情,但是喃喃声就像是孩子被母亲哄睡发出的呓语。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止思考,也没有被感情冲昏了理智。“你还没说你爱我呢,”他终于呢喃着,松开她,“你得说啊。”

    她扭头望向空荡荡的天空,又低头望向黑色的山脊,接着望向更远处两片碧绿的湖泊,湖水正在上涨。她没有意识到他摘去了她的眼镜,但是这片景色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原本就很少关注周遭的事物。

    “你得说啊,”他重复着,“你得说你爱我。”

    她的言行向来小心谨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开始说,“如果你宽泛地使用这个词语的话,或许是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不用这个词语。我没有幻想,我是那种看穿了虚无的人。”

    男孩皱起眉头。“你得说啊,我说了,你也得说。”他说。

    女孩近乎温柔地看着他。“可怜的宝贝,”她咕哝着,“你就是不能理解啊,”她挽住他的脖子,让他面朝下对着她,“我们都是被诅咒的,”她说,“但是有些人摘掉了眼罩,发现一片虚无。这是一种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