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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这使他心动。他在大厅里等着,不久她就跟着出来,手里牵着那个男孩,从旁走过时翻阅一下杂志,把几幅图画指给孩子看。可是当男爵似乎碰巧走到桌边,假装也在找一本杂志,事实上是想更深地逼视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深处,也许甚至想和她攀谈,可她却转过身去,轻轻敲敲她儿子的肩膀:“Viem,  Edgar  !  Aulit  !”便神情冷漠地从他身边一掠而过。男爵目送她的背影,稍稍有些失望。他原来指望在今天晚上就能和她结交,这生硬的态度使他失望。但是话说回来,这种抵抗本身便是刺激,恰好是这捉摸不定激起了他的贪欲。反正他找到了搭档,赌博可以开始了。

    快速的友谊

    第二天早上男爵走进餐厅,发现那位美丽的陌生女子的孩子正在和两个开电梯的工人热烈地交谈,把卡尔·迈的一本书里的插图给他们看。他妈妈不在,显然还在梳妆打扮。现在男爵才仔细端详这个男孩。这个孩子大约十二岁光景,性格羞怯,没有发育,烦躁不安,动作漫不经心,一双黑眼睛游移不定。就像这个年龄的其他孩子一样,他给人的印象也是有些神色惊慌,就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突然被带到陌生的环境之中。他的脸长得并不难看,但是还没有完全定型,在他身上丈夫气和孩子气之间的斗争似乎刚要开始。他身上的一切似乎只是捏出的毛坯,还没有塑造成形。五官的线条都还不够清晰,勉强拼凑在一起,没有血色。此外,他正好处于半大不小的年龄,对他不利,孩子们在这种年龄穿什么衣服都不合身,袖子和裤腿松松垮垮地挂在瘦骨伶仃的胳膊腿上,虚荣心还没有提醒他们需要注意自己的外表。

    男孩在这儿犹豫不决地晃来晃去,显得相当可怜。事实上他对所有的人都碍手碍脚。一会儿,看门人把他推到一边,他似乎正用各式各样的问题把看门人弄得心烦,一会儿他又挡在门口,影响出入,显然没有人和他友好地交往。孩子们喜欢嚼舌,他就设法去缠那些饭店的仆人。他们要是正好有空,就回答几句,要是有个成年人露面或者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就立即中断和他的谈话。男爵一脸微笑,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个不幸的男孩。孩子好奇地望着所有的人,可是所有的人都很不友好地躲着他。男爵有一次捕捉到一瞥好奇的目光,可是这些正在四下搜寻的目光一旦被人逮住,那双黑眼睛便立刻惊慌失措地缩了回去,躲在低垂的眼睑后面。男爵觉得这很好玩。这个男孩开始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暗自思量,这个显然因为害怕才这样羞怯的孩子不是可以充当中间人帮他尽快地去接近母亲吗?无论如何,他要尝试一下。他毫不引人注目地尾随着这个男孩。男孩又正好从门口溜了出去,怀着孩子气渴望温存的欲望,他轻轻地爱抚着一匹白马的粉红色的鼻翼。他也的确运气不好,最后马车夫也相当粗暴地把他撵开。他一肚子委屈,现在又百无聊赖地到处转悠,茫然无神的目光里含有一丝悲哀。这时男爵叫住他:

    “喂,年轻人,你觉得这儿怎么样?”他突然搭话,尽量使他的称呼变得和蔼可亲。

    孩子的脸涨得通红,心惊胆战地举目凝视。他不知怎的,惊恐地把手缩了回去,窘迫得身子转来转去。一位陌生的先生开始和他谈话,这对他来说还是生平第一次。

    “谢谢,挺好。”他嗫嚅着就迸出这么几个字,这最后两个字与其说是说出来的,毋宁说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这就奇怪了,”男爵笑道,“这儿其实是个很乏味的地方,尤其对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你每天在这儿都干些什么呢?”

    男孩还一直心慌意乱没法迅速回答,这位陌生的时髦先生竟然和他交谈,这真的可能吗?平时可是谁也不理他的啊,这个念头既使他羞怯又使他骄傲。他拼命地使自己振作起来。

    “我看看书,然后,我们常去散步,有时候我们也坐上马车兜风,我妈妈和我。我得在这儿休养,我病了一阵,所以我也得常常晒太阳,这是大夫说的。”

    最后几句话,他已经说得相当自信了。孩子们对自己生病总是非常骄傲。他们知道,遇到疾病的危险,家人就觉得他们加倍地重要。

    “不错,阳光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先生来说是很有益处的,它会把你晒得黑黑的,可是你可不能整天坐着。像你这样的小青年应该到处乱跑,疯玩一气,胡闹胡闹也无所谓。我觉得你太老实,你看上去就像个胳臂夹着本又大又厚的书待在书斋里的书生。想想我在你这年龄可是个淘气包,每天晚上回家裤子都撕得稀烂。千万别太老实!”

    孩子不由得想笑,这消除了他心头的恐惧。这位先生这样亲切地和他说话,他真想回答几句,可是他觉得这些话在这位可爱的陌生先生面前都显得过于放肆,过于自以为是。他从来不是一个说话冒冒失失的孩子,总是有些腼腆,所以他在高兴、害羞之余,变得手足无措。他真想把这谈话继续下去,可是他脑子里空空的。幸亏这时饭店里的那头黄色的雪山救生犬从旁走过,在他俩身边嗅了一嗅,很乐意地让他们抚摩一气。

    “你喜欢狗吗?”男爵问道。

    “啊,喜欢极了,我奶奶就有一条,在巴登她的别墅里,我们住在那儿的时候,它总是成天跟着我。可只是在夏天我们才到那儿去做客。”

    “我们家里,在我们花园里,我想有二十几条狗。你要是在这儿乖乖地,我就送一条给你。一头长着白耳朵的棕毛狗,年纪挺小,你要吗?”

    孩子高兴得满面通红。“啊,要。”

    这话脱口而出,情绪热烈而又急切,可是紧接着他就顾虑重重,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好像吓了一跳。

    “可是妈妈不会答应我养狗。她说家里有狗她受不了。麻烦事太多。”

    男爵微笑起来。话题终于涉及他妈妈了。

    “你妈妈那么严厉吗?”

    孩子考虑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寻思是否可以信任这位陌生的先生,他的回答是小心谨慎的。

    “不,妈妈并不严厉,现在因为我生过病,她什么都依着我。没准她会允许我养条狗。”

    “要我去求她吗?”

    “好的,请您去求求她吧。”男孩欢呼起来,“那妈妈就准会允许我养狗了。那狗长得怎么样?有对白耳朵,是不是?它能把东西叼回来吗?”

    “会,它什么都会。”男爵看到这孩子的眼睛里这么快就迸射出灼热的火花,不由得微笑起来。一下子开头的拘谨就打破了,为恐惧而压抑的激情迸涌出来。先前腼腼腆腆、胆小怕事的孩子,转眼间变成一个顽皮淘气的男孩。“倘若他妈妈也能像这样就好了。”男爵不由自主地想道:“在她的恐惧后面隐藏着这么多热情!”可是男孩已经连珠炮似的向他发问了:

    “那狗叫什么名字?”

    “卡罗。”

    “卡罗。”孩子欢呼起来。真想不到有人这样亲切地关怀他,这事弄得他醺醺然。他不知怎的对每句话都想笑,都想欢呼。男爵自己对于这样迅速地取得成功,也惊愕不已,决定趁热打铁。他邀男孩和他一起散步。这可怜的孩子,几个星期以来一直渴望着有人和他做伴,听到这个建议真是喜出望外。他的新朋友仿佛碰巧提出几个小问题,引得孩子不假思索地把什么事都说了出来。不久男爵知道了这个家庭全部情况,尤其了解到埃德加是维也纳一位律师的独生子,显然这是一个富有家产的犹太资产阶级家庭。经过巧妙的盘问他迅速打听到男孩的母亲曾经表示,待在这色默林山上,一点也不高兴,抱怨这里没有讨人喜欢的谈话对手。他问埃德加,妈妈是否非常喜欢爸爸,埃德加回答时躲躲闪闪。男爵甚至听出,这并不是一个美满家庭。这样轻而易举地从这浑然不觉的男孩那里套出所有这些细小的家庭秘密,他简直有些惭愧,因为埃德加骄傲地发现,他说的那些事里,竟然有什么会引起一个成年人的兴趣,便把他的信任全都倾注在这位新朋友身上。男爵在散步时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让人看见他公然和一个成年人这样亲热地待在一起,他那孩子气的心骄傲得怦怦直跳——他渐渐地忘记了自己还在童年,便无拘无束,大大方方地随便讲话,仿佛在和一个同龄人交谈。就像他的谈话表示的那样,埃德加很聪明,和大多数病弱的孩子一样,有些早熟。他们跟成年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多,感情容易冲动,非爱即恨,情绪都很激烈。他对任何事情都不能心平气和,谈起人或事不是兴高采烈,就是满腔仇恨,仇恨如此强烈,以致他的脸都为之扭曲,几乎显得邪恶丑陋。也许由于他不久前刚生了场病,脾气有些暴躁,说起话来,有一股狂暴的火气。看来他的笨拙迟钝只是使劲压抑下去的对他自己激情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