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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虽然是大病之后,但父亲还是在4月30日的选举中第六次当选。他被看做是民政党中最有未来的政治家之一,在正式会议和预算委员会上代表民政党进行质问的机会一下子多了起来。

    这时,政党政治的形态已经发生了变化,即使在选举中成为第一党,也不会产生民政党内阁或是政友会内阁,而是军队和重臣、贵族院商量(有时会有政党首脑参与)组阁。次郎当时年近五十,不再做意气用事地上街演讲之类的事情了,可政党政治受到轻视的状况,尽管可以说一部分责任在于政治家的腐败,但对次郎来说也是无法忍受的。

    “二·二六”事件过后不久的广田内阁时,次郎在预算委员会上对陆军大臣寺内寿一提出异议:“外交问题现在是由陆军大臣、海军大臣、外务大臣三个人协议处理,这在国民看来,就是好战的军人强行引领事态。今后的战争不只是军部的战斗,而是全民的总动员战,如果国民有那种这是军人出于喜好发起的战争的感觉,我认为事情就严重了。”

    两年后的昭和十三年1月,次郎在正式会议上代表民政党指出中国抗日情绪的高涨,并指责当时的近卫文麿首相:明知如此,却宣布“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究竟意图何在?这难道不是自己绝了谈判之路吗?

    次郎原本就讨厌端着架子、官气十足、遇事“教养”不离口的近卫文麿,这种政治姿态,一直持续到昭和十五年2月,那时,斋藤隆夫的反战演说使得政界一派骚然,而次郎则在预算委员会上也发表了演说:“满洲事变以来,对言论、文章的管制已苛刻、严厉至极,尤其为批评政府政策的主张而烦恼。我坚信,对反对意见的严格取缔,势必将政治推向愚政。”对开除斋藤隆夫的主张,次郎从民政党的立场出发,进行了庇护同僚的演讲。对此,主张扩大运用治安维持法、指挥进行言论管制的儿玉内务大臣,却满不在乎地回答:“我也认为,言论的压制百害而无一利。”

    然而,次郎的反政府言行也仅限于此,作为民政党议员,他最终还是赞成开除斋藤隆夫了。

    “整顿军队纲纪的演说之前都很好,但反战演说确实有些过火,我如果在此反对开除,只会对民政党不利。”次郎的说法里兼含着对自己的辩白。自次郎投了赞成票的昭和十五年3月7日以来,阿樱就一直蜗居国立,未在麻布的六庄馆露面。这件事在次郎记忆中就是离婚协议书上写的“昭和十五年4月1日以后分居”。

    和长年的盟友、尊敬的前辈永井柳太郎之间的关系,也在次郎靠近近卫文麿、为实现电力的国家管理而奔走不停时起,开始冷淡了。次郎思想的底里,暗藏着对以近卫为领袖的辅弼政治体制构想的不信任感。

    昭和十七年4月,曾经反抗时代风潮的次郎,在辅弼政治体制协议会的推荐下,第七次在选举中当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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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十五年7月末,永井柳太郎来了一封信。次郎通过秘书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想,终于来了。对永井为实现本该成为国家总动员法继承人的第二届近卫内阁而构建新体制、热衷于大政翼赞会运动,次郎感到很别扭。然而,反对把人们引向战争的报纸和军队、主张重视生活的一方,也缺乏看清世界动态和日本国力的冷静判断。民政党总裁町田忠治,虽然对永井柳太郎的反感不绝于口,并宣告说“坚决反对树立独裁主义的单一政党”,但却无法组织具体的政治行动。次郎看不下去,就和松村谦三商量,将永井的理想主义从大政翼赞会转向和平方向,同时,准备向町田总裁进言,希望他努力和永井柳太郎建立良好关系。

    “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我的目标和你一样,都是和平。但现在的形势下,只有进入近卫文麿的活动圈子,来抑制军队。楠君,理想之星同样闪烁在你我的头顶啊。”说着,永井伸出了手,想和他握手。

    这次握手永井握得很有力,常握拐杖的手掌一无面孔和遣词造句的柔和印象,粗糙生硬。不知为什么,次郎想,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握手了,眼睛就有些湿润。现实主义者次郎深深感到,既已随波逐流,就无法再改变这洪流了,只能被这洪流冲走,这样,关键就在于必须分清敌我。

    另一方面,松村谦三约见了民政党总裁町田和干事长,劝说道:“不管怎么说,永井柳太郎掌握着青年层,对党的当家花旦还是不要放手才好。只要你们诚心诚意地跟他说,他会停止分裂党、投向翼赞会的举动的。”

    松村话没说完,身材矮小的町田总裁那油光光的圆脸上就泛起了不快的表情,对干事长看也不看一眼,冷淡地拒绝道:“啊,那个人只顾眺望天上的星星,忘记了脚底下,我只能认为他缺乏当政治家的适应性。他那国家管理电力案是个什么玩意儿?不比近卫还右?我们可没打算和他谈,没那个心情。”

    不久,民政党内部不知从哪儿兴起一股传言,说松村谦三和楠次郎正策划町田和永井的和解。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人观察认为,松村和楠的政治主张现在已经和永井不靠边了,但又想留在党内,避免落伍于时代潮流。这样一来,松村谦三和楠次郎二人也就无法再有什么举动了。

    有这些铺垫,次郎拆开永井柳太郎的来信时,仿佛是要翻阅一个讨厌的通告。信上一反常态地用公文体客套生硬地写着:

    “楠次郎兄:谨祝清光辉耀。今因众所周知之由脱离民政党,无奈与承蒙关照多年的仁兄诀别,甚感遗憾。鄙人参加民政党长达二十余年之久,其间承蒙仁兄公私与共的特别厚情,实在感激不尽,在此衷心献上谢意。”

    开头部分如此老套的诀别信,让次郎心里堵得慌,渐渐地又觉得无趣。

    “与多年的同志分手,于情难忍,然留党却又于小生之良心所不容,敬请谅解。”

    如果这一句的后面没有下面这段文字,次郎也许就会以为和永井了结了,并将来信揉成一团。

    “恳请日后念及私交,不计前嫌,时常垂顾。内外时局严峻之时,衷心祝愿仁兄健康、自重。最后请问候夫人。小生不敢取以书中,谨此拜启如斯。”

    这个结尾让次郎再次认识到,阿樱和贵久代的友情,同丈夫们的政治立场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于是就有一种被妻子背叛了的感觉。但一想到这个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上,就决定尽早和阿樱说说这封信的事情。3月初,次郎因为民政党斋藤隆夫的退党问题大骂过阿樱,至今还有些发窘。这回尽早报告永井来信的事,也是次郎要言归于好的信号。

    次郎最近一段时间去过几次工地,但因时间紧,都没有见到阿樱和恭次。

    自从大学搬来后,起于车站的笔直大路的两旁,绿树间遍布砖瓦建筑,国立町完全成了一个大校园,但前方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武藏野的夏天。阿樱和恭次居住的房子,位于从车站向斜右方延伸的富士见大道上新成立的国立学园小学旁。阿樱在厨房里准备午饭时,次郎坐在廊下面向西南而置的藤椅上,眺望着树篱围起的院子和院子对面能看到的原野。远处的守护森林浓翠欲滴,被一种近乎青紫的颜色所笼罩。偶有都市里决不曾有的凉风吹拂而过,让次郎想起故乡六个庄的老家和后院仓房旁从田里吹来的风。恭次已经上中学二年级了,虽然正放暑假,但因参加特别军事训练,不在家里;长子孙清被敦贺的连队召集入伍,正在牡丹江守备队服役。

    次郎再次感到,战争的洪流不分青红皂白地席卷了人们的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作为政治家要尽力保卫和平,同时,也不能对天下大事太过较真,也要作为一家之长,作为其延长线上的企业之长,完成自己的使命。

    次郎望着炎日高照的原野,一阵风吹过,芒草的叶子波浪般从三国山脉向次郎这边涌来,他想起乍暖还寒时翻地和同为重体力劳动的盛夏除草的情景。这些活计连小孩子也要干,次郎送走一大早出门去做经纪生意的祖父清太郎,就和年幼的妹妹阿房、弟弟裕三郎一起追逐着跑进自己附近的田里。那稻田,望不到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