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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次郎想,该怎样向阿樱解释和永井柳太郎的过节呢?于是他离开和石山治荣一起生活的位于目黑的家,来到国立。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所以次郎索性决定,就直接讲出来,等阿樱有什么疑问提出来时再回答。

    吃完饭,次郎把永井月末寄来的信件放到阿樱面前,说:“啊,你看看,”然后又补充道:“上面也写了,我们最后不得不分道扬镳了,实在是太遗憾了。可他也说了‘恳请日后念及私交,不计前嫌,时常垂顾’。”

    阿樱浏览了一遍,然后把眼镜放进眼镜盒里,说:“贵久代很久没来信了,大概也是因为有些事不面对面地不好谈吧。不过,就算说私交是另外一回事,但往往也不是那样啊。”阿樱看着次郎,又说:“永井总想要感觉到是自己在推动时代潮流。我也是反对辅弼政治的,和你一样。”阿樱一脸寂寥地说完,又浮起微笑,汇报道:“跟你说啊,恭次从二年级起当上班长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知所措,现在好像好了。前几天,还在整个二年级面前领着做‘朝礼’①来着呢,这可真是楠家的血统啊。”

    这是让次郎高兴的一个话题。远在满洲的孙清曾经给次郎来信,流露出对自己被派到边境地区的不满。次郎想,真是个没有主见的家伙,看人家恭次,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没准儿能更有出息呢。所以,这个消息委实让他这个一家之长高兴一番。心情一放松,次郎便问阿樱:“孙清去满洲多长时间了?”

    “两年零三个月了。”阿樱立即回答。

    次郎感觉到,孙清大概也给阿樱写过同样内容的信,便换成征求意见的口吻,说:“我亲身去过那里,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才让孙清去经历一下的,不过也该让他回来了。”

    “就是啊,那地方有点偏僻,现在也许是个机会。可这事儿能行吗?”

    “不知道,我求求人看嘛。”次郎很直接地感觉到,阿樱至今仍然把孙清看做是自己的孩子。

    难得慢慢吃过午饭,次郎困了,就问:“对不起,能让我在这儿睡会儿觉吗?”

    阿樱意味深长地说:“请吧。这儿是你的家啊。”

    次郎觉着好像输了一分,可身子一躺倒,就睡着了。

    回去的车上,次郎盘算着该如何让孙清回来,也想起来,永井带领三十多名志同道合的党员参加了新体制运动,军队对此十分赏识。于是他决定,先放下自己的想法,利用自己和永井历来都是同心同德的印象,和联队长进行谈判。在这种时局下,为了履行捍卫家族这个作为一家之长的职责,是有必要耍一点狡猾手段的。想到这儿,次郎脸上竟泛起了一丝微笑。

    东京橡胶株式会社在解除孙清的早期服役上起了很大作用。次郎写了一封请愿书,称自己正在计划充实经营管理层,以实现被指定为军需产业的公司的运营强化和生产扩充,为此,身为公司所有者的长子,孙清需要常驻公司。写完,次郎只身去见敦贺的联队长。

    见曾在永井拓务大臣下面做过政务次官的楠次郎拿着请愿书面见自己,联队长很感激,说好立刻就办手续,并请次郎到敦贺市内的料理亭吃饭,以示款待。除了石原莞尔那样的,次郎原本是十分讨厌军人的,可看到木讷寡言的联队长诚心相邀,且还要在孙清的事情上求助于他,便做出高兴的样子,接受了联队长的邀请。

    联队长年长次郎几岁,眼窝深陷,前庭饱满,他的父母都是会津人。“维新那会儿,藩主判断失误,反叛了官军。因为反叛的是萨长军,所以就是胜者王侯败者贼了。为此,直到现在,一有事儿都是会津倒霉。我就是想靠在战斗中立功受奖来证明,会津魂就在此!”吃饭的时候,联队长强调了两次。他似乎从心里厌恶山县有朋,所以次郎就说,自己是佐贺出身的大隈重信的门下,很了解大隈一生都为山县所阻。

    在越发投合的气氛中,次郎想,支撑军队的,就是这些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外交上都生疏、木讷的军人,自己平日里见面说话的都是穿着军装的官僚,官僚只是把带有一点思想味道的话挂在嘴边。

    从敦贺进入滋贺,在老家落下脚的次郎非常想知道,选区的人们是如何看待最近的新体制热、永井柳太郎脱离民政党的。

    次郎对鲶江、浦部、草野等楠次郎后援会的干部说:“我不了解情况,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再下结论。”

    “谢谢,太难的事我们不懂,但我们想,能不能和永井先生一起行动。”年长的浦部首先开口。草野也接着说:“可不完全是那样,还有年轻人觉得挺遗憾的,说楠头儿为什么不领头呢。反正说法不一嘛。”

    最后,楠会首领鲶江对他们的行动进行了说明:“近卫是公卿吧,京都人都精明啊,总是把近江控制得很好,这一点可得看透了。”

    上了年纪的人的意见差不多是在预料之中的,但和青年团碰过几次头之后,次郎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在政党政治的改革上,辅弼推进派居多。以前次郎提倡普通选举运动、扩大民权时,他们曾怀着和聚集而来的学生、年轻人同样的热情,纷纷主张:“我们相信,楠先生早晚会和永井先生一起行动的。”这些青年们比次郎第一次当选时年轻七八岁,在五十二岁的次郎看来,他们的年龄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尽管政党政治处于初始阶段,尚未深入灵魂,但青年们叫嚣着舍弃政党、采取举国体制,甚至还希望次郎也朝着这个方向发挥领袖力量。

    “问题是,究竟什么是辅弼体制。这种体制能让我们的村庄富裕吗?我们不能让轻佻的报纸的主张搞昏了头。”次郎不禁变成了说服的语气。

    这次回乡,次郎看到,这两年间,田地荒了许多。干活的人都让军队征了去,很多年轻人经不起景气颇佳的京阪神地区军需产业的诱惑,离开了村庄。

    “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也是要在我们农村富裕了之后,才有可能。”接着,次郎还结合自己在满洲的经历,谈到满洲那让人意志恍惚的辽阔。关于永井柳太郎的行动,次郎用上了说话技巧,对应有的政治方向进行了解释:“他是想打进辅弼政治的中枢,抑制不考虑后方乡村、只想扩大战争的军部。为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从正面提倡不扩大战争。我们不想送你们上战场。”

    此前,次郎曾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自己处于必须要进行辩解说明的位置,政党正受到众人批判而陷入困境。对政治家来说,风浪是不可避免的,这时,就看你能忍耐多久。次郎也不止一次两次地告诫自己,要说服,但不能喋喋不休,如果不是不辩白、不盛气凌人地阐述正当性,就不是一个一流的政治家。然而,即使有这些经验,这一次情形也似乎很严峻。次郎知道,就在自己这样打探乡里人意见期间,人们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推进着他们对辅弼体制的热情。上个月,社会大众党解体,紧跟着,政友会久原派、政友会中岛派解散,为与辅弼体制联合做好了准备,而至关重要的民政党也陷入了一种不得不通过解体决议的气氛之中。就算自己不落在最后就行,但他心里却无法平静。的确,不管政友会还是民政党,现有的这些政党,都有着太多的丑闻。次郎想,也许,哪怕是胡说八道也好,但如果不主张政党政治的根本改革,就不会得到选民的信任。于是,他冒出一个想法:就说搞了事业就没必要知道丑闻了吧。这是事实,况且以前还有人起哄说“你先把公司搞破产了,看你还说什么”,只是,幸好近年来公司业绩不错。

    想到这些,次郎才注意到,这次在乡里的政治活动汇报会上,也没有见到生母再嫁的对象小林金兵卫。在六个庄老屋的起居室里,次郎独自点点头,想,大概还是为“那件事”想不开吧,当然是的。他突然想起来,便来到隔壁的佛龛前,点灯敲钲,对着清太郎的牌位合掌默念:我会尽全力守住家财,不让家人在战争中有所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