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不对,”我说。“就是不巧给它挣脱了。”
“约翰逊先生,”又醒过来喝了瓶啤酒的埃迪说道,“约翰逊先生,你的运气就是不好。不过说不定你在女人身上就有好运气。约翰逊先生,今儿晚上咱们出去玩玩怎么样?”说完就又回去躺下了。
四点左右,我们正在逆流返航途中,船已快靠近海岸了,湾流正急得像磨坊里水车的出水,太阳正直晒在我们的背上,就在这时一条大得真让我开了眼界的黑黑的马林鱼撞到了约翰逊的钩子上。早些时我们拿一只毛乌贼做饵,钓到了四条那种小金枪鱼,那黑人就拿了一条做饵给他装在钩子上。拖在水里虽说重了些,却能在船后溅起一大片水花。
约翰逊把系在绕线轮子上的保险绳给解下了,以便能把钓竿就搁在膝头上,因为老是用手把着,他胳膊都发酸了。由于鱼饵重,拉力大,他的手老是要按住绕线的轮轴,按得都累了,因此他趁我没看着,就把制动螺丝偷偷拧紧了。我却始终不知道他已经上紧了螺丝。我虽然觉得他那个样子把竿不对头,却又想老是数落他也不好。再说,反正螺丝没拧紧,钓线放得出去,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不过这样钓鱼总有些吊儿郎当吧。
当时是我在掌舵,船正沿着湾流的边缘,行驶到那老水泥厂的对面。这儿一带已是十分近岸,而海水还是很深,往往要卷起些旋涡之类,所以小鱼总是很多。就在这时我看见海面上冲起了一股水花,好像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随即便出现了一条黑马林鱼的长矛,眼睛,张大的下颌,终于整个脑袋都探了出来,黑里夹着紫红。背顶上的鳍完全突起在水面外,看去真有一艘大帆船那么高;镰刀尾巴整个儿出水一甩,大家伙就猛地向那金枪鱼饵扑了上来。只见那长长的嘴有棒球棒那么粗,朝上翘起;一口把鱼饵咬住时,简直就把海水给劈成了两半。它浑身都是黑里夹着紫红,眼睛有一只汤碗那么大。真是奇大无比。我看称起来一千磅是准有的。
我大声叫约翰逊放线,可是话都还没有出口,就看见约翰逊像被塔吊吊了起来一样,屁股离了椅子,一下子腾起在空中,那钓竿在他手里只攥了一秒钟,样子弯得像把弓,紧接着就是钓竿柄一家伙打在他肚皮上,那上面的机件一股脑儿掉进了大海。
只怪他把制动螺丝拧紧了,鱼一冲上来,那股势头就把他干脆从椅子里掀了起来,他哪里顶得住?结果钓竿柄压在他的一条腿下,钓竿落在他的膝头上。如果保险绳还系在上面的话,连他也得一起掉进大海。
我关掉了引擎,又回到船尾。他肚皮上挨了钓竿柄一家伙,这时还捧住了肚皮坐在那里。
“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我说。
“那是个什么家伙?”他问我。
“黑马林鱼,”我说。
“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先把账算一算,”我说。“绕线轮子是我花了两百五十块钱买来的。现在还不止这个价呢。钓鱼竿买来是四十五块。还有三十六号线六百码不到些。”
就在这时候埃迪过来拍拍他的背。“约翰逊先生,”他说,“你实在是运气不济。说真的,我活了一辈子,这种事以前倒还从来没有见过。”
“你这个酒鬼,给我少说两句吧,”我对他说。
“约翰逊先生,”埃迪还是往下说,“我敢说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最希罕的一件事了。”
“碰到这种情况,不是我钓住了鱼而是鱼钓住了我,我该怎么办呢?”约翰逊说。
“你不是说喜欢亲自搏斗吗,这就得全靠你自己搏斗了,”我对他说。我感到恼火透了。
“这种鱼太大了,”约翰逊说。“哎呀,搏斗起来我只有吃苦头的份儿。”
“告诉你,”我说。“这么大的鱼,还会要了你的命呢。”
“不是也有人能捕到吗?”
“要会钓鱼的人才捕得到。可也别想得太美,他们照样要吃苦头。”
“我见过一张照片,有个姑娘就捕到了一条。”
“是有,”我说。“那叫静钓。鱼儿吞下了鱼饵,肚子都给拉了出来,于是就浮到水面上,死了。我说的可是鱼儿给钩住了嘴,一路拖在船后。”
“可这种鱼实在太大了,”约翰逊说。“要是钓起来没劲,又何必要来呢?”
“就是这句话,约翰逊先生,”埃迪说。“要是钓起来没劲,又何必要来呢?我跟你说,约翰逊先生,你这句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要是钓起来没劲——又何必要来呢?”
我见了那条鱼,到此刻还心有余悸,再加丢了钓具,心里很不痛快,所以对他们的话可实在听不下去。我叫那黑人把船朝莫洛堡驶去。我跟他们不言不语,他们也就在那儿干坐着,埃迪拿了瓶啤酒坐在一张椅子里,约翰逊手里也是一瓶啤酒。
“船长,”过了会儿他对我说,“你给我来一杯威士忌,掺上点水好吗?”
我给了他一杯,没说什么,然后自己也来了杯不掺水的。我心里在想:这个约翰逊钓了半个月的鱼[5],终于钓上了这么一条打鱼人一年也难得碰上一回的大鱼,他却把这么条大鱼丢了,还丢了我那么多钓鱼用具,还出尽了洋相,如今倒还坐在那儿自得其乐,跟个酒鬼一块儿喝酒。
船靠上了码头,那黑人却站在那儿等着,我就说:“明天怎么样?”
“我看就算了吧,”约翰逊说。“这样钓鱼,我钓得胃口都快倒了。”
“这黑人你打算付清工钱打发他走了?”
“我该给他多少?”
“一块钱。乐意的话再给点小费。”
约翰逊就给了那黑人一块钱,外加两个古巴硬币,两毛钱一个的。
“这算什么?”那黑人把硬币冲我一亮,问我。
“赏你的小费,”我用西班牙语说。“你活儿干完了。这点钱他赏给你。”
“明天就不要来了?”
“不要来了。”
那黑人收拾好他用来系鱼饵的麻线球,拿起他的黑眼镜,戴上草帽,连声再见也没说,就管自走了。他是个黑人,可从来也不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结账呢,约翰逊先生?”我问他。
“明儿早上我去银行,”约翰逊说。“就下午把账结清了吧。”
“你算过总共是几天吗?”
“十五天。”
“不对。连今天是十六天,两头再各加一天,总共是十八天。还得赔偿今天钓竿、钓线和绕线轮子的损失。”
“钓鱼用具是你的事。”
“不能这么说。给你这样弄丢,就不是我的事了。”
“我每天付给你租金的。所以这是你的事。”
“可不能这么说,”我说。“如果东西是给鱼儿弄坏的,责任不在你,那是另一回事。现在是由于你的疏忽,才把全套钓具都弄丢了。”
“是鱼儿从我手里把东西拖走的。”
“因为你把制动螺丝拧上了,而且又没把钓竿插在插座里。”
“你没有权利要我赔偿。”
“如果你租了一辆汽车,把车子摔下了悬崖,请问你该不该赔?”
“我要是人在车里就用不到赔,”约翰逊说。
“你这话说得可妙了,约翰逊先生,”埃迪说。“你明白那个意思了吧,船长?他要是人在车里,他也就摔死了。所以就用不到赔了。这话真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