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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我没有睬这个酒鬼。“钓竿、钓线、绕线轮子,总共得赔两百九十五块钱,”我对约翰逊说。

    “这个嘛,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他说。“不过既然你是这样的意见,那就大家相让点儿吧。”

    “本来我至少也要你三百六十块。现在我钓线的钱就不问你要了。这样的大鱼,再结实的线也未必是它的对手,所以那不怪你。可惜眼下只有个酒鬼在这儿,不然谁都会来告诉你,我这样对待你真说得上一声天公地道了。我知道这看起来似乎是一大笔钱,不过我买那副钓鱼用具也费了这么一大笔钱哪。再好的钓鱼用具你就没处买了,要不你能钓得这样自在啊?”

    “约翰逊先生,他说我是个酒鬼。也许他说对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这话没错。没错,而且在理,”埃迪对他说。

    “我不来跟你争,”约翰逊最后说道。“我照付就是,尽管你的说法我并不同意。这样我就付给你三十五块钱一天的租金,总计十八天,外加两百九十五块。”

    “你预付过我一百,”我对他说。“我把支付的费用也开一张清单给你,没有吃完的东西我会作价扣除的。不过来回路上的吃喝得由你支付。”

    “这也不算过分,”约翰逊说。

    “你听我说,约翰逊先生,”埃迪说。“你要是知道他们平日向陌生客人要起价来有多狠,你就明白了,这岂止是不算过分啊。你知道那叫什么?那叫破格优待。船长待你就像待他的亲娘一样呢。”

    “我明天去银行,下午来付钱。后天我就坐船走了。”

    “你跟我们一块儿回去,省掉一张船票吧。”

    “不了,”他说。“坐船去节省时间。”

    “那也好,”我说。“来一杯怎么样?”

    “好,”约翰逊说。“现在心里还对我有气吗?”

    “哪儿的话呢,”我对他说。这样我们三个人就坐在船尾,一起喝了一杯加水的威士忌。

    第二天我在汽艇上忙乎了一上午,给主机上了油,还有这样那样的事反正够我忙的。中午我就在郊区一家华人餐馆里吃了饭,在这种馆子里只要花上四毛钱就能饱饱地吃上一顿了。然后我又去买了些东西,好带回国内,送给我的妻子和三个女儿。不外是一些香水,几把扇子,还有两把高高的发梳。买好以后,顺路拐进多诺万酒吧,喝了一瓶啤酒,跟老板聊了几句,然后就步行回三藩码头,一路上又拐进三四家小酒店坐了坐,来瓶啤酒喝。在丘纳德酒吧我请弗兰基喝了两瓶,于是就开开心心回到了船上。回到船上,口袋里也只剩下四毛钱了。弗兰基跟我一块儿上了船,我们于是就在船上坐等约翰逊,我从冰箱里取出冰啤酒来,跟弗兰基又喝了两瓶。

    埃迪一夜没有露面,白天也一天不见踪影,不过我知道他早晚会来的,只要钱用完了马上就来。多诺万告诉我,说昨天晚上埃迪跟约翰逊一起到他的酒吧里来坐过一阵,埃迪还挂了账买酒请他们喝呢。我们等着等着,我倒犯了疑了:约翰逊别是不来了吧。我给码头上早就留过话:他要是来了,请他们让他到船上来等我,可是他们说他没有来。不过我还是假定他昨天晚上回旅馆晚了,说不定一觉睡到了中午才起来呢。银行到三点半打烊。我们看到航班机都飞走了。到五点半左右,我早已开心不起来了,心里倒是愈来愈焦急了。

    到了六点钟,我打发弗兰基上旅馆里去看看约翰逊在不在。我到这时还以为他大概不是出去玩乐,就是还在旅馆里,身体不舒服,起不了床了。我等着等着,等到很晚。可是心里却愈来愈焦急了,因为他还欠我八百二十五块钱哩。

    弗兰基去了半个小时多一点才回来。我见他来时脚步匆匆,一边还直摇头。

    “他搭班机走了,”他说。

    好啊,原来如此。领事馆已经关门。我身边就剩了四毛钱,此刻飞机却早已到了迈阿密。我连个电报都打不出去。好个辣手的约翰逊先生,我算是认识你了。都怪我自己。上了当了。

    “算了,”我对弗兰基说,“我们还是去喝一瓶冰啤酒吧。那还是约翰逊先生买的呢。”还剩下三瓶“热带啤酒”。

    弗兰基也跟我一样不痛快。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会的,不过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很不痛快。就知一个劲儿地来拍我的背,把头直摇。

    局面就是这样摆在面前。我成了个穷光蛋了。五百三十块钱的包船费泡了汤,价值三百五十多块的钓鱼用具丢了没钱再买。我心想:经常在码头附近一带闲荡的那帮子家伙,里边有几位听到了这个消息该有多高兴啊。那肯定会使一些“海螺”[6]兴高采烈的。就在前一天,我本来只要答应把三个外国人送到诸基列岛[7],就有三千块钱可得,可是我却硬是拒绝了。其实也不一定要送到诸基列岛,只要弄出这个国家,到哪儿都行。

    好,这一下我怎么办呢?我也不好贩一船酒回去,因为贩酒得有本钱,再说现在贩酒也根本无利可图。自己家乡镇上已是酒满为患,没有人要买了。可我要是两手空空的回国,就得在那个镇上挨上一夏天的饿,那可怎么得了啊!何况我还有个家得养活呢。出港手续费倒已经在入港时付清了。一般都是预付给代理报关行的,入港出港手续都由他们代办。哎呀,可我连加油的钱都还没呢。没说的,我这个霉算是倒定了。好个辣手的约翰逊先生!

    “我总得运点货回去呀,弗兰基,”我说。“我总得想法赚俩钱呀。”

    “我来想想看,”弗兰基说。弗兰基平时常在码头附近闲荡,找点零活干干,他耳朵相当背,每晚喝酒总是过量。不过要论朋友的义气、心地的善良,比他还好的人就没处找了。我第一次把船开到这儿来就跟他认识了。那阵子他常常帮我装货。后来我虽然添了设备,改成游艇,做起这招揽顾客来古巴钓箭鱼的生意来,但是在码头附近、在咖啡馆酒吧间里,我还是常常跟他见面的。他样子似乎有点傻,对人往往并不答话,却报以一笑,不过那其实是因为他耳背的缘故。

    “你什么都肯运?”弗兰基问。

    “对,”我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都肯?”

    “对。”

    “我来想想法子看,”弗兰基说。“我上哪儿去找你呢?”

    “我在佩拉[8],”我说。“我总得吃饭哪。”

    在佩拉,只要花上两毛五就可以饱饱地吃上一顿。菜单上的菜都是每道一毛,汤只消五分。我跟弗兰基一同走到咖啡馆才分手,我拐了进去,他还是继续往前走。临走前还跟我握了握手,又一次拍了拍我的背。

    “别急,”他说。“我弗兰基计谋多,会办事,爱喝酒,没有钱,可是够朋友。你别急。”

    “再见,弗兰基,”我说。“老兄,你也别急。”

    我走进佩拉,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被子弹打碎的橱窗已换上了一方新的玻璃,样酒柜也已全修好了。卖酒柜台上有好些西班牙佬在喝酒,也有几个在吃饭。一张桌子上早已玩起了多米诺骨牌。我要了一客黑豆汤、一客土豆炖牛肉,那只花了一毛五。加上一瓶“喝脱伊”啤酒,总共两毛五。我向招待问起那天枪击的事,他一句也不肯说。他们全都吓破胆了。

    我吃完饭,往后一靠,抽上一支烟,心里烦躁得要命。就在这时我看见弗兰基进门来了,背后还跟着个人。运“黄货”!——我心里暗暗想道。原来是运“黄货”!

    “这位是辛先生,”弗兰基说完,面露一笑。他果然办事奇快,自己也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