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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你好,”辛先生说。

    辛先生可以说是我生平见过的最最圆滑的一个“八面光”了。他是个唐山佬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他说起话来完全像个英国人,身上穿一套白西装,配着绸衬衫、黑领带,头上戴一顶值到一百二十五块大洋的巴拿马草帽。

    “喝杯咖啡好吗?”他问我。

    “可以陪你来一杯。”

    “多谢,”辛先生说。“这儿没有外人吧?”

    “要是这咖啡馆里的人都不算外人那就没有外人了,”我对他说。

    “那好,”辛先生说。“你有一条船吧?”

    “三十八英尺长,”我说。“一百匹马力,克尔麦思型。”

    “啊,”辛先生说。“我还以为是条小帆船哩。”

    “装两百六十五只货箱绰绰有余。”

    “你愿意租给我吗?”

    “你肯出什么价?”

    “你自己用不到去。船长水手我自备。”

    “不行,”我说。“船到哪儿我得跟着到哪儿。”

    “哦,是这样,”辛先生说。他转过脸去对弗兰基说:“请你回避一会儿好吗?”弗兰基却是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冲他一笑。

    “他耳背,”我说。“英语也懂得不多。”

    “哦,是这样,”辛先生说。“你会说西班牙话。叫他过一会儿再来。”

    我用大拇指对弗兰基做了个手势。他就站起来到卖酒柜台那边去了。

    “你不会说西班牙话吗?”我说。

    “啊,会,”辛先生说。“请问你究竟碰到什么情况了,怎么也会——怎么倒肯考虑……”

    “我没钱了。”

    “哦,是这样,”辛先生说。“船有什么欠账吗?会不会有人要求扣押抵债?”

    “没有的事。”

    “这就好,”辛先生说。“你的船上可以接纳多少我那可怜的同胞呢?”

    “你是说可以装多少人?”

    “正是。”

    “多远的路程?”

    “一天的路程。”

    “这倒很难说,”我说。“没有行李的话装上十二三个人总还可以。”

    “他们不带行李。”

    “你打算把他们运到哪儿呢?”

    “这个由你决定好了,”辛先生说。

    “你是说,把他们卸在哪儿由我决定?”

    “你就装上他们,把船往托图加斯[9]开,自有一条帆船会来把他们接去的。”

    “你听我说,”我说,“托图加斯的洛格海基岛上有座灯塔,里面有个电台,那可是跟两头都有联系的。”

    “是啊,”辛先生说。“自然谁也不会那么傻,把他们去卸在那儿。”

    “那又怎么样呢?”

    “我刚才说了,你装上他们,把船往那儿开。你的事就是运送他们这一程路。”

    “这以后呢?”我说。

    “你完全可以见机行事,把他们卸在哪儿合适就卸在哪儿。”

    “帆船会到托图加斯去接他们吗?”

    “这哪儿会呢,”辛先生说。“那也太傻了。”

    “出多少钱一口?”

    “五十块,”辛先生说。

    “那不行。”

    “七十五块成了吧?”

    “你得多少钱一口?”

    “哎,那跟这个不相干。你要知道,我所以能发出这些通行证,牵涉的方面多得很,或者是不是可以说,关系复杂得很。可不是到我为止的。”

    “是啊,”我说。“何况我去干那档子事儿又是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的。是不是?”

    “你的意思我完全理解,”辛先生说。“那就一百块钱一个好不好?”

    “你听我说,”我说。“我干这个事要是给逮住了,你可知道我得坐多少年的牢?”

    “十年,”辛先生说。“至少十年。可这又怎么会弄到坐牢呢,我亲爱的船长。你唯一的风险,就是把旅客弄上船。其他一切,都可以由你看情况处理。”

    “要是给你原船送回呢?”

    “那也很简单。我可以对他们说是你不好,坏了我的事。我可以退还一部分钱,把他们再运出去。他们还有不明白的吗,走这条路出去可是不容易的。”

    “我怎么样呢?”

    “给领事馆捎个信儿我想我还是应该的。”

    “哦,是这样。”

    “船长,一千两百块在眼下可不算个小数目啦。”

    “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

    “你同意的话先付两百,人上了船再付一千。”

    “我要是拿了这两百块一走了之呢?”

    “那我自然也没办法,”他笑笑说。“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船长。”

    “两百块你带着没有?”

    “当然带着。”

    “放在盘子底下。”他照办了。“好,”我说。“我明儿早上办好出港手续,天黑以后开船。那么我们在哪儿装货呢?”

    “巴库拉瑙怎么样?”

    “好吧。你那边都安排好了?”

    “好了。”

    “装货的事我们也得事先说好了,”我说。“你在岬角上亮出信号:两个灯光,一上一下。我看见以后就把船开进港。你们也坐一条船出来,货就从你的船上卸下直接装到我的船上。你亲自来,把钱也带来。我不拿到钱一个也不让上船。”

    “行,”他说。“你动手装货,先交一半,货全部装完,余数一起付清。”

    “好,”我说。“那也在理上。”

    “这样就都说定啦?”

    “该都说定了吧,”我说。“不带行李,不带武器。枪支,刀子,包括剃刀,一概不许带。这一点也得讲清楚。”

    “船长,”辛先生说。“你还信不过我吗?你难道还看不出你我的利益是一致的?”

    “你敢担保?”

    “请别这样难为我啦,”他说。“难道你还看不出你我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好吧,”我对他说。“你们什么时候到那儿?”

    “午夜以前。”

    “好吧,”我说。“我想就这些了。”

    “你要大票还是小票?”

    “百元票好。”

    他站起身来,我看着他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弗兰基还冲他一笑。没说的,这是个八面玲珑的唐山佬。好一个出色的唐山佬。

    弗兰基来到了我的桌子上。“怎么样?”他说。

    “你是在哪儿认识辛先生的?”

    “他是运华工的,”弗兰基说。“做大生意的。”

    “你认识他有多久了?”

    “他来这儿有约莫两年了,”弗兰基说。“本来在他以前运华工是另有个人的。这人叫人给打死了。”

    “辛先生早晚也会让人打死的。”

    “是啊,”弗兰基说。“怎么不会呢?他做的生意大着哪。”

    “生意不小,”我说。

    “大着哪,”弗兰基说。“华工运出去都是一去不来的。他们只听别处的华工写信来说那边好得很。”

    “那好嘛,”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