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华工都不识字哪。识字的都赚上大钱了。他们却连吃的都没有。他们是吃大米的。这儿总共有几十万华工。却只有三个中国女人。”
“怎么?”
“政府不让来。”
“真是糟糕,”我说。
“你跟他生意做成了?”
“可能。”
“做生意好,”弗兰基说。“比搞邪门儿强。赚的钱多。这生意做起来大着哪。”
“喝瓶啤酒吧,”我对他说。
“你这该不着急了吧?”
“哪还会着急呢,”我说。“这生意大着啦。多谢你啊。”
“那好,”弗兰基说着拍了拍我的背。“我听了比什么都高兴。我只要你快活就行。华工的生意不错吧,呃?”
“太好了。”
“我听了也高兴,”弗兰基说。他见问题已经顺利解决,开心极了,我看他简直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因此我就拍了拍他的背。弗兰基是挺不错的。
第二天早上我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了报关行里的代办,要他替我办好船的出港手续。他问我要船员名单,我对他说一个也没有。
“你一个人过海吗,船长?”
“对。”
“你那个伙伴怎么啦?”
“他喝醉了,”我对他说。
“一个人过海挺危险的哪。”
“反正只有九十英里的路,”我说。“你以为船上带个醉汉就不危险了吗?”
我把船开到港口对岸的美孚石油公司码头,把两个油舱都加满了油。我这条船要是把油加足的话,足足可以装下将近两百加仑。我本不愿意出两毛八一加仑的价钱在这儿加足,可是我这条船此去哪里,心里都还没有底呢。
我自从见到那个唐山佬,收下了那笔定金以后,心里就一直为这桩买卖感到不安。晚上觉也睡不香了。我把船驶回到三藩码头,见埃迪正在码头上等着我呢。
“喂,哈利,”他向我挥手招呼。我把船尾的缆绳扔给他,他拴好以后,就跳上船来:看去个头更高了,那双睡眼更蒙眬了,醉得也更厉害了。我一句话也不对他说。
“约翰逊那家伙就这样溜走了,你打算怎么办呢,哈利?”他问我。“你听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你给我滚开点儿,”我对他说。“你让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老兄,为了这事我不也跟你一样觉得心里老大不痛快吗?”
“你给我下船去,”我对他说。
他却舒舒服服往椅子里一靠,两腿一伸。“听说我们今天要过海了,”他说。“是啊,我看留在这儿也不顶什么事了。”
“你不去。”
“怎么回事,哈利?生我的气有什么意思呢?”
“没意思吗?你给我下船去。”
“喔,别发火嘛。”
我一拳揍在他脸上,他站了起来,后来终于离船上了码头。
“换了我就决不会这样对待你,哈利,”他说。
“我船上不要你,”我对他说。“就是这么回事。”
“那也何必打我呢?”
“打了你你才相信。”
“可你让我怎么办呢?留在这儿挨饿?”
“挨饿?放屁!”我说。“你可以到渡船上去打工嘛。在船上打工不就可以回国了吗?”
“你这样待我也太不讲公道了,”他说。
“你又对谁讲公道啦,你这个酒鬼?”我对他说。“连自己的老娘你都会出卖呢。”
我这话可没有说错。不过打了他我还是感到很后悔。打了个酒鬼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说你也清楚。不过眼前既已摆着这样的局面,我这船上可就不能再带上他了,想带也不能再带了。
他顺着码头走了,那样子看去就像至少已饿了三顿饭似的。可是没走几步他又转了回来。
“让我带上几块钱怎么样,哈利?”
我从唐山佬给的钞票里抽了一张五块的给他。
“我本来就知道你是挺够朋友的。哈利,你为什么不带上我呢?”
“你是个晦气精。”
“你这是气话,”他说。“没关系,老伙计。往后你还会愿意跟我见面的。”
手里有了钱,他脚下步子也快多了,不过即便如此,看他走路还是真觉得恶心。瞧他那模样儿,就像全身的关节都装反了似的。
我就上了岸,到佩拉去跟报关行的代办碰头,他把证件给了我,我还请他喝了一杯。我随即就在那里吃午饭,这时弗兰基进来了。
“有个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着交给我一卷东西,像是一根什么管子,外面用纸包着,还结上了一根红绳子。一打开,看看像是一张照片,我想大概是码头上有谁给我的船照了个相,于是就展开来看。
好哇。真是张照片,拍的是近景,可上面赫然是个死黑人的脑袋带胸膛,脖子打横里整个儿割断了,而后又精心缝好,胸前还有张纸片,上面用西班牙文写着:“我们就是这样对付lenguas largas的。”
“是谁给你的?”我问弗兰基。
他指了指一个常在码头上打杂的西班牙小伙子。小伙子站在便餐柜台前,啤酒喝得都快有点醉了。
“请他过来。”
小伙子过来了。他说那是在十一点钟左右由两个年轻人交给他的。他们问他可认识我,他说认识。后来他就叫弗兰基把东西交给我。他们还给了他一块钱,叫他一定要把东西送到我手里。据他说,他们都是衣着很讲究的。
“这事不善,”弗兰基说。
“就是,”我说。
“他们以为你告诉警察了:出事的那天早上你正好跟那几个小子在这儿碰头。”
“就是。”
“这事可不善,”弗兰基说。“你还是走了的好。”
“他们留下什么口信没有?”我问那西班牙小伙子。
“没有,”他说。“就叫把这交给你。”
“我现在是不得不走了,”我对弗兰基说。
“这事可不善,”弗兰基说。“真是不善。”
我把报关行代办给我的一应证件卷成一卷,付了账,出了那咖啡馆,然后穿过广场,进了码头大门,直到过了仓库,来到码头上,这才舒出了一大口气。那帮小子肯定盯上我了。他们也太蠢了,我怎么会把他们对手的秘密泄露给人家呢。那帮小子也跟潘乔一样。他们一受惊吓就直冒火,一冒火就要杀人。
我上得船去,把引擎先热起来。弗兰基站在码头上看着。脸上始终挂着聋耳人的那种古怪的微笑。我就又回到他的跟前。
“听着,”我说。“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卷进去,免得招来麻烦。”
他听不见我的话。我只好对他大声嚷嚷。
“我从来不做坏事,”弗兰基说。他解开了船的缆绳。
弗兰基把船头的缆绳往船上一扔,我就向他挥挥手,把船开出了泊位,顺着航道驶去。一艘英国货船正要出港,我就从它的旁边超了过去。出了港,过了莫洛堡,我就把船头转向正北,朝基韦斯特的方向驶去。我丢下了舵轮,去到船头,把缆绳绕好,再回来把舵,哈瓦那先还展现在船尾,转眼就给远远地抛在背后,迎来的是一脉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