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甚人有这眼光,选在咱桃花峡养鱼?”相里彦章说,“咱这地界一夫当关,万夫莫进,可进来就有大风景,风水宝地,养鱼发财,真是好路子。”

    “说甚咧,就是这的。我从镇上回来顺便进去看了看稀罕,人家就送了咱两条鱼咧!”

    “人家凭甚送你,怕是你娶媳妇子捎丈母顺手捞的吧?”

    “看你说的,我丈母娘孤单单一个人,才情愿跟着俏孥儿来我霍家的,怎就是我霍继业‘捎’的,不用听别人瞎球说!”

    相里彦章自知失言,赶忙打个圆场:“哎呀,顺嘴说了句俗话,不是有意的啊,千万别恼怪!你刚才说那养鱼的是谁咧呀?”

    霍把式道:“养鱼的是昌宁镇的老周,就是原来在镇上开百货铺子的,现在是上白彪岭钱福顺的亲家咧。有本事人,要不能在桃花峡开渔场?我年轻时在镇上耍把式卖艺就认的,老相识了。”霍把式的脸上再次显出一丝得意之色,“我一说是要请你吃饭,人家就非得要送两条虹鳟鱼,我也不能太不给人家情面。”

    “噢,是钱福顺的亲家。这个钱福顺够能耐的啊,小舅子开煤窑、亲家开渔场,这桃花峡快成了他家的了。”霍把式注意到,在说到钱福顺的时候,相里彦章的脸上飘过一抹古怪的神色。他问霍把式:“那为甚说请我,他就送鱼?我认识钱福顺,不认识他这大亲家。”

    “你不认的人家,可人家认的你咧。你有学问、有手艺、有石料场,还有儿子在城里当官;五龙两凤的老子,简直就是帝王将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想巴结你咧!”

    相里彦章哈哈哈笑着,说:“霍把式啊,你是转着弯儿给我戴高帽帽咧。不说啦,不说啦,快把那虹鳟鱼端上来让我尝尝。”

    霍把式的老伴俏孥儿和女儿霍双儿殷勤地把菜端上来。

    那虹鳟鱼是清炖的,汤鲜美,肉细腻,刺也不多。相里彦章喝着酒,品着鱼一个劲儿夸赞:“好、好、鱼好,做得也好。”

    霍把式说:“咱这地方的人吃鱼少,做法也简单,不过这回我是问过那鱼场的老周后,回来传授给我家老婆的,所以才做得有滋有味。”

    相里彦章端起酒盅说:“三国演义里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咱是汾酒必喝,喝酒必汾,来,咱哥俩喝一个!”

    霍把式夸了一句:“老哥真有知识!真会说话!”

    酒酣耳热,美意萦怀。

    相里彦章赞赏道:“这老白汾就是不赖,入口绵,落口甜,酒后有余香。”

    霍把式随口说:“我不管那,我就知道这东西贵得厉害。”

    相里彦章立刻就接话说:“你这是怎?又要给我喝,又要说贵,这酒,我喝还是不喝?”

    霍把式道:“老哥哥你不用抠字眼,我顺口说个话,也没别的意思,这是贵酒待贵客,来,咱们干一盅!”

    于是,俩人同举酒盅在小方桌上方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相里彦章喝了酒果然兴致就好:“咱汾阳也没甚好东西,可这杏花村的汾酒是真了不得。南北朝时期就开始酝酿了,那个北齐的武成帝喝了咱这酒,还给在河南的弟弟写信,劝弟弟也喝两杯咧。你看,咱这一盅下肚就是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

    霍把式道:“瞅瞅老哥的学问,哎呀呀,说个甚也能说出一套一套的故事来。那汾酒厂我去过的,是那年给咱村拉喂猪的酒糟时去的,还看了老作坊和古井亭。”

    “古井亭?就是那个传说‘井水变成酒,还嫌没有酒糟喂牲口’的古井吧。”

    “可能是咧吧,我可不像你知道那么多古今事儿。”

    相里彦章笑了笑,自己往杯里斟了酒:“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没个完。你说吧,今儿请我来又吃又喝的,也是难为你了!究竟有甚事要我帮忙?不用摆这龙门阵,你再不说,我可是吃饱喝好,下炕走人啦啊!”

    霍把式说:“我霍继业家的大事小情都是你帮忙操持的,吃个饭、喝个酒实在是应该的。不过这回是真有个事咧……”

    相里彦章说:“我就知道这酒这饭是好吃难消化,直接说甚事吧,再绕弯弯,我可是真不敢吃不敢喝啦。”

    “斌文结婚的日子选定了,该准备的也都按规矩准备好了,现在就是这陪房的人确定不下来……”

    “甚?你霍把式该不是要我去陪房吧?”

    “就是求你帮这个忙的,下白彪岭只有你最合适,你得答应我!”霍把式说。

    这是个着实让相里彦章感到为难的事情。

    汾阳地界自古就有这“陪房”的乡俗。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是新郎官在结婚的前夜,必须得有一位已经结婚的男性陪着在洞房里过一晚上。老人们解释说,早年的年轻男女不懂房事,陪房者是肩负着传授性经验的任务去的。这事情是直接关系到一对新人日后的夜生活和生儿育女的大事情。所以必须是结了婚,而且生了健康儿子的人来完成。至于具体的陪房过程,可能各有各的方式,却是不许外传,也就没有传出来的。相里彦章结婚早,一连串生了五子两女,个个出息,家境也富裕安康。年轻的时候他常常被请充当陪房角色,霍把式的新婚前夜就是他陪着过的。但是,这些事情相里彦章做得多了,总觉着别别扭扭,又因为后来入了党,当了村干部,怕影响不好,就无论谁来请都不再答应了。没想到,霍把式费尽心思请吃请喝的,竟然是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真是难为煞个人!

    相里彦章思想着,说:“那是个老讲究了,那时候孩儿们结婚早,不是有句话说‘孥儿十三和她妈一般’吗?十三岁就结婚了,不懂男女事是自然的。现在的年轻人有甚不懂的?陪房只是个形式,让大斌找个结了婚的朋友走走过场就行了,我老眉疙觑眼的,都快抖枕头的人了,真是不能再做这营生啦。”

    汾阳地面上,人过世后出殡时,是要把死者生前用过的枕头拆开,沿路抖撒里面的荞麦皮或者谷壳的。

    霍把式给相里彦章杯子里斟满了酒:“老哥呀,你这话就说得不好听了,你壮壮实实精精神神的,活到一百也不显老,抖枕头那还不定是何年何月的事咧!大斌的这个事,你是想办也得办,不想办还得办,谁叫你是孩儿们的伯伯咧。”

    相里彦章呷一口酒:“呵呵,你霍把式是给我摆下鸿门宴了?我要是不答应,还要把吃上的吐出来?”

    霍把式不接相里彦章的话茬儿,自顾说道:“我的嗣儿我清楚,你也是知道的,大斌是个实心眼、一根筋,买双鞋都买个‘一顺顺’,让人笑话。不过他人好,心善,就知道个死受。好在还有孥子们能看下他,也是看下我家的门风好,看下他的实在和能受啦。老话说瞎驴配瞎马,金砖配玉瓦。斌文这回可是瞎驴配玉瓦了。那孥子老哥你也见过,又漂亮又勤快,性情还绵善,活脱脱就是那咱们传说中的桃花仙子咧,人家肯进咱霍家的门,是我老霍家的福咧,老霍家就不能亏待了她。结婚的头一天就是人家成为老霍家人的第一天咧,斌文甚也不懂,真不敢让斌文那货瞎折腾啊,你说不是?再说了,你相里家五儿两女,人丁家业两兴旺,让我霍继业也沾沾你家的福气,我老霍也想过过这儿孙满堂的日子,也想重振家业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