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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老太太刚刚出门,要去望弥撒,”她说。

    “好啦,好啦,”镇长说,“你们躲开点儿,让她喘口气”巴斯托尔还在走廊里,脸朝下趴在鸽房那儿,身子底下压着一层沾满鲜血的羽毛。一股浓烈的鸽子屎味儿直冲鼻孔。有几个男人打算把尸体抬开,这时候镇长来到了门口。

    “散开,开!”他说。

    那几个人把尸体又放在鸽子毛上,保持原来的样子。放好后,大家默默地后退了几步。镇长端详了一下尸体,把尸体翻过来。细碎的羽毛登时飞扬起来。在尸体的腰部,许多羽毛粘在尚有余温的鲜血上。镇长用手把羽毛扒拉开。衬衫破了一个洞,裤腰带的铜扣被打碎了。衬衣底下肠子流出体外。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是用打老虎的猎枪打的,”一个男人说。

    镇长直起腰来。在鸽房的立柱上揩掉粘在手上的带血的羽毛,两眼一直注视着尸体。最后,在睡裤上擦了擦手,对那几个男人说:

    “别去挪动他!”

    “把他放平了吧,”有人说。

    “那就留点儿神,抬好了,”镇长说。

    屋子里传出妇女们的哭泣声。在嚎叫声和窒息人的气味中,屋里的空气越发显得稀薄了。镇长迈步朝外面走去。走到大门口时遇见了安赫尔神父。

    “人死啦!”神父神情慌张地大声说。“象口猪似的!”镇长回答说。广场周围的住家把大门打开。雨已经佐了,但是阴暗的天空似乎飘浮在各家的屋顶上,连一缕阳光也透不过来。安赫尔神父拉住镇长的胳臂。

    “塞萨尔·蒙特罗可是个好人,”他说。“这回准是一时糊涂。”

    “知道啦,”镇长不耐烦地说。“您甭担心,神父,不会出什么事的。请进吧,里面的人正需要您。”镇长急急忙忙地走开了,他命令警察把岗撤掉。被挡在外面的人群一起朝巴斯托尔的家中拥了进去。镇长走进弹子房。一名警察正在等他,手里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是一套中尉的军服。往常在这时候,弹子房是不开门的。今天,七点钟以前就宾客盈门了。有几个人坐在四方桌周围或者斜倚着柜台喝咖啡。其中多数人穿着睡衣和拖鞋。

    镇长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身子,用睡裤把身子擦得半干不湿的,一面穿衣服,一面默不作声地侧耳谛听着周围人交谈。离开弹子房时,他对事件的细节已经搞得一清二楚了。

    “当心点,”镇长站在门口高声说道,“谁要是搅乱镇上的秩序,我可要送他去蹲班房。”

    他顺着石墁的街道朝下走,看见过往的行人也不打招呼。他看得出来,镇上人心浮动。他还年轻,举动灵巧,每走一步都想让人感到他的权势。

    七点钟,每周三次来这里运送货物和旅客的小船拉响汽笛,离开了码头。今天和往日不同,谁也没心思注意小船是否开走了。镇长顺着大街往下走,住在大街两侧的叙利亚商人把五光十

    色的货物摆列开来。奥克塔维奥希拉尔多大夫从诊疗所门口看着小船渐渐离去。大夫究竟有多大岁数,看不出来,满头油光水滑的鬈发,身上也是穿着睡衣,脚上也是趿着拖鞋。

    “大夫,”镇长说“,穿好衣服,跟我验尸去。”

    大夫惊异地打量着镇长,张开嘴,露出一排又结实又洁白的牙齿。“现在就去验尸?”他说。接着又加上了一句:

    “看得出来,这可是一大进步。”

    镇长刚要笑。嘴里一疼,连忙忍住了,用手捂住嘴。

    “怎么啦?”医生问。

    “一颗倒楣的牙。”

    看样子希拉尔多大夫还有几句话要说。可是镇长有急事,先走了。

    走到码头尽头,他敲了敲一家的大门。这是一间茅草屋,墙上没有糊泥,棕榈叶的屋顶几乎低垂到水面上。一个怀了七个月身孕、面色焦黄的女人打开了门。她赤着一双脚。镇长把她拨拉到一边,走进暗幽幽的房间。

    “法官!”他叫了一声。

    阿尔卡迪奥法官拖着一双木屐,出现在里屋门口。他穿着一条斜纹布裤子,没扎腰带,就那么绷在肚子上,上身光着,没穿衣服。

    “快收拾收拾,跟我验尸去,”镇长说。

    阿尔卡迪奥法官吃惊地嘘了一声。

    “这是从何说起?别开玩笑了。”

    镇长径直走进卧室。“不是开玩笑,”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窗户,好透透空气。主人刚刚起床,屋里的空气太污浊了。“这件事真得好好办一办。”他在熨得平展的裤子上擦干净手上的尘土,然后一本正经地问:

    “你知道验尸的手续吗?”

    “当然啦,”法官说。

    镇长凑到窗前看了看两只手。“把秘书也叫着,看要填写个什么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随后,摊开两手,手上有几条血印子,他扭过脸来,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

    “哪儿能洗洗?”

    “水池子里,”她说。

    镇长走到院子里。法官的女人从箱子里找出一块干净毛巾,用毛巾裹了一块香皂。

    她来到院子里的时候,镇长正在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往室里走。

    “我给您拿肥皂来了,”她说。

    “行了,就这样吧,”镇长说。他又看了看手掌接过毛巾来把手揩干,满腹心事地瞅着阿尔卡迪奥法官。

    “死鬼身上净是鸽子毛,”他说。

    镇长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呷饮着浓浓的咖啡,等候阿尔卡迪奥法官穿衣服。法官的女人在屋里走来走去,侍候他们。

    “您这个牙不拔掉,永远也消不了肿,”她对镇长说。镇长把阿尔卡迪奥法官推到大街上,扭过头来看着法官的女人,用食指指着她那鼓囊囊的肚子,问道:

    “这个肿,什么时候能消啊?”

    “啊,快啦,”她说。

    这天黄昏,安赫尔神父没有象平素那样外出散步。送完葬,他留在低洼地区的一户人家里叙家常,一直呆到傍晚。细雨绵绵,下个不停,弄得他脊椎老是疼,但心境还不错。回到家时,街上已经灯火通明了。

    特莉妮达正在走廊上浇花。神父问她供品放在哪儿啦,她回答说:放在大祭坛上了。屋里点上灯,蚊虫象一层云雾似地把神

    父包围起来。关门之前,神父不停地在屋里喷洒杀虫水,呛得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喷完药水,累得热汗淋淋。神父脱下黑袍子,换上那件平时穿的打补钉的白长袍,接着又去做晚祷。

    回到房间里,神父把平锅放在火炉上,煎上一片肉。乘这个工夫儿把葱头切成细长条。随后,把吃食统统倒在一个盘子里,盘子里盛着午饭时剩下来的一截煮得半熟的木薯和一点儿冷米饭。神父把盘子端到桌子上,坐下来吃晚饭。

    安赫尔神父用餐刀把食品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叉子一样叉出一块,一起送到嘴里。然后闭紧嘴巴,认真仔细地咀嚼着,用镶银套的牙齿把每一颗米粒都嚼烂了。嚼东西的时候,他把刀叉放在盘子边上,用十分认真的目光不住地端详自己的房间。在他对面摆着个立柜,里面存放着一厚册一厚册的教区档案。屋角里放着一张高背的藤摇椅,椅子背上枕脑袋的地方绷着一个垫子。摇椅背后有一道隔扇,上面换着个十字架,旁边还有一张咳嗽糖浆的广告日历。隔扇那边就是寝室。

    吃完饭,安赫尔神父觉得有点儿憋闷。他打开一包用番石榴做的甜食,又倒了满满的一碗水。两眼直勾勾地瞧着日历,一口一口地吃甜饼。吃一口,喝一点儿水,一直不错眼地望着日历。最后,打了个儿,用袖子擦了擦嘴唇。十九年来,神父一直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办公室进餐,每天丝毫不爽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对自己的独身生活,从来不感到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