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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做完晚祷,特莉妮达又来向神父要钱买砒霜。神父第三次拒绝给她钱,说放上老鼠夹子就行了。特莉妮达坚持说:

    “老鼠太小,把奶酪偷走了,夹子却夹不着。顶好还是在奶酪里和上毒药。”

    神父觉得特莉妮达说得有理。他刚要说这句话,突然从教堂对面电影院的高音喇叭里传出一阵嘈杂声,冲破了教堂的宁静。起先是暗哑的嗡嗡声。后来又是针头划唱片的哧啦声。最后是以尖利的小号开头的曼波曲。

    “有演出吗?”神父问。

    特莉妮达说有。

    “知道演什么吗?”

    “《塔桑和绿衣女神》,”特莉妮达说。“就是上个礼拜天因为下雨没演完的那部片子。大家都说不错。”

    安赫尔神父走到钟楼下面,慢悠悠地敲了十二下钟。特莉妮达不由得大吃一惊。

    “您弄错了,神父,”她边说边摇晃手,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这是部好片子。您好好想一想,上个礼拜天您可根本没敲钟。”

    “这是对全镇居民缺乏尊重,”神父说。他擦干了脖子上的汗水,又气喘吁吁地重复了一句:“缺乏尊重。”特莉妮达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人都知道刚举行过葬礼,”神父说。“全镇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抬棺材。”

    过了一会儿,安赫尔神父送走了特莉妮达,关上面向空荡荡的广场的大门,熄灭了教堂里的电灯。当他穿过走廊朝寝室走去的时候,忽然想起忘记给特莉妮达买砒霜的钱了,他用手轻轻地拍拍前额。但是,走到房门口时,把这件事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又过了片刻,神父坐在办公桌前,准备写完头天晚上开了头的那封信。他把长袍的扣子齐胸以上都解开了。把信纸本、墨水瓶和吸墨纸摆在桌上,伸手到衣袋里找眼镜。摸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眼镜还在送葬时穿的那件长袍里,又站起来去取眼镜。他把昨天写的重读了一遍,动手写另外一段。这时候,有人连扣三下门。

    “进来!”

    来人是电影院的老板。矮矬个儿,面色苍白,脸刮得干干净

    净,总带着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他身穿一件洁白的亚麻布衣服,整齐得无可挑剔,脚上穿着一双两色的鞋子。安赫尔神父请他在藤摇椅上坐下。老板从裤兜儿里掏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打开,掸了掸坐位上的灰尘,叉开两腿坐下了。安赫尔神父这才看清楚他腰里别着的不是手枪,而是一个手电筒。

    “请问有何贵干?”神父说。

    “神父,”老板几乎喘不过气来“,请您原谅我冒昧介入您的事情。不过,今天晚上您可能有些误解。”神父点了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塔桑和绿衣女神》是一部有益于大众的影片,”老板继续说。“上礼拜天您本人就这么说过。”

    神父想打断他的话,可是老板扬起一只手,表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完全同意您敲钟表示警告,”他说“,因为的确有一些片子有伤风化。只是这部片子没有一点儿不雅的地方。我们打算礼拜六演一次儿童专场。”

    安赫尔神父告诉他:从每个月他通过邮局收到的影片目录中看,这一部确实不属于有伤风化的片子。

    “但是,今天这个日子放电影,”神父接着说“,那是对一个死了人的小镇居民缺乏尊重。这也是道德问题嘛。”老板看了看神父。

    “去年,警察在电影院里打死一个人,尸体刚一抬走,电影便接着往下演了,”老板大声地说。

    “今年情况不同了,”神父说“,连镇长不都换了人了嘛。”

    “再举行选举的时候,还会来场大屠杀的,”老板气急败坏地说。“自从有这个小镇以来,事情一直就是这样。”

    “那就走着瞧吧,”神父说。

    老板用忧郁的目光看了神父一眼。他抖了抖衬衣,透透空

    气。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口气里分明带着恳求的味道。

    “这是今年来的第三部受到大家欢迎的影片,”他说。“礼拜天下雨,剩下三盘没放完,好多人都想知道片子的结局。”

    “钟已经敲过了,”神父说。

    老板绝望地长叹一声,直愣愣地瞅着神父,似乎还在等着什么,其实他脑海里只是在想这间办公室真是热得受不了。

    “这么说,无法挽回了?”安赫尔神父摇了摇头。

    老板用手掌拍拍膝盖,站起身来。

    “好吧,他说“,拿您真没有办法。”

    他把手帕叠好,揩干脖子上的汗水,哭丧着脸瞧了瞧办公室。

    “真是座地狱,”他说。

    神父把他送到门口。然后插上插销,坐下来接着写信。他又从头看了一遍,把刚才被打断的那段写完以后,停下笔来陷人沉思。这时候,扩音器里的音乐声停止了。“亲爱的观众,”一个声音说,“本院为向死者致哀,今晚电影到此结束。”安赫尔神父听出是老板的声音,脸上漾起了笑容。

    天气越发地热了。神父还在写信,偶尔停下笔来擦擦汗,把写完的段落重读一遍。就这样一共写了两页纸。刚签好名,突然又下起滂沱大雨。土地的潮气钻到房间里来。安赫尔神父开好信封,盖上墨水瓶盖,准备把信纸叠好。叠好信纸前,他又打开墨水瓶盖,写了以下的附言:又下雨了。今各气候如此,加之上述情况,估计今年的日子不大好过。

    星期五清晨,气候温和干燥。这天早上,阿尔卡迪奥法官正在和他女人欢爱之际,把蚊帐的挂绳扯断了,两个人一起跌到地上,裹在蚊帐里。

    “搁在那儿吧,”法官的女人喃喃地说“,呆会儿我来收拾。他们赤条条地从乱七八糟的蚊帐里爬出来。阿尔卡迪奥法官走到箱子跟前找一条干净的裤衩儿。回来的时候,他女人已经穿好衣服,正在收拾蚊帐。法官走过去,也没有看他的女人一眼,就坐在床铺的另一边穿鞋子,还在哼哼地喘着粗气。那女人跟了过来,把圆鼓鼓的肚子抵在他的胳臂上,用牙齿咬他的耳朵。法官轻轻地把她推开。

    “让我安静一会儿,”他说。

    阿尔卡迪奥的女人“格格格”地笑了一阵,显得底气很足。她跟在男人后面走到房间的另一端,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眼儿。“驾!小毛驴!”她说。法官往旁边一跳,推开了她的手。她不再逗弄她男人了,呵呵地大笑起来。蓦地,她把脸一绷,高声叫道:

    “耶酥!”

    “怎么啦?”法官问。

    “门敞开着呐!”她大声地说。“哎呀!真丢人!”她“格格”地笑着跑进盥洗室。

    阿尔卡迪奥法官没等着喝咖啡。牙膏里的薄荷味凉森森的十分爽口。法官高高兴兴地走到大街上。太阳黄不棱登的。叙利亚人坐在自家店铺门前,眼睛凝望着静静的小河。走过希拉尔多大夫诊所的时候,法官用手抓了抓纱门,脚步不停地嚷道:

    “大夫,治头疼哪样儿药最好?”大夫从屋里回答说:

    “最好是头天晚上别喝酒。”

    码头上,有几个妇女正在高声谈论昨天晚上贴出来的一张新的匿名帖儿。今天黎明时,天气晴朗,没有下雨。妇女们去望五点钟的弥撒,看到了这张匿名帖儿,眼下弄得满城风雨。阿尔卡迪奥法官没有停下来。他觉着自己仿佛是一头牛,被人穿上牛鼻儿直往弹子房里拉。进去后,法官要了一瓶冰镇啤酒和一片止痛片。刚刚九点钟,弹子房里已经高朋满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