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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页

    “搬到这儿来更糟糕。死人就埋在后边公墓里,我们更忘不了你们造的孽。”

    小火轮来到镇上的时候,镇长正打算睡午觉。天气太热,睡也睡不着。面颊已经开始消肿,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一连两个小时,他侧耳细听着河水悄悄的流动声。屋里有只知了一直叫个不停。镇长头脑里空空的,啥也想不进去。

    一听到小火轮的马达声,镇长连忙脱下衣服,用毛巾擦了擦汗,换上军装。随后,走过去抓知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知了,走到大街上。从等船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干净整齐的小孩,手里拿着一支塑料机关枪,挡住了镇长的去路。镇长顺手把知了送给这个孩子。

    镇长在叙利亚人摩西开的店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小船拢了岸。港口里闹腾了足有十分钟。镇长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头还有点儿疼。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主人诅咒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镇长瞧着旅客们纷纷走下木头跳板。一连八个小时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小火轮上。这会儿,都伸胳臂动腿地活动活动。

    “还是老一套,”镇长说。

    叙利亚人摩西告诉镇长一个消息:镇上来了个马戏团。镇长觉得这个消息是可靠的,虽然他说不出为什么。兴许是因为他看见小火轮顶上堆放着一堆木棍子和五色斑斓的布条吧。另外还有两个女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花衣服,象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

    “总算来了个马戏团,”镇长嘟嘟哝哝地说。

    叙利亚人摩西说马戏团里有驯兽、玩杂耍的。镇长对马戏团另有一番想法。他伸直两腿,眼睛瞧着皮靴尖儿。

    “咱们镇真是日新月异啊,”他说。

    叙利亚人摩西停下手中的扇子,问道:“您知道,我今天卖了多少钱?”镇长没敢瞎猜,等着摩西自己来回答。

    “两毛五,”叙利亚人说。

    这时,镇长看到邮递员打开邮包,把信件交给希拉尔多大夫。他叫了一声邮递员。官方邮件装在另一个邮包里。镇长撕开封印,一看,全是关于日常工作的通知和政府印的传单。等他看完了,码头已经变了样子,堆满成包成包购货物、成筐成筐的母鸡以及马戏团的道具。已经是下午了。镇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两毛五。”

    “两毛五,”叙利亚人有气无力地、一字一字地重复说。

    希拉尔多大夫瞪着两眼看船上卸货,直到货物全部卸完。他指着一位体态矫健的女人,叫镇长注意看看。她长得真象一位圣女,两只胳臂上戴着几副手镯,躲在一把彩色的阳伞下面,似乎

    在等着救世主的莅临。镇长没有多想这位新来的女客是什么人。

    “准是个驯兽女郎,”他说。

    “您这话还真有点儿道理,”希拉尔多大夫咬住他那两行象尖利的石头一样的牙齿,一字一字地说。“她是塞萨尔·蒙特罗的文母娘。”

    镇长扭头走开了。他看看表,差二十五分四点。走到警察局门口,卫兵告诉他说安赫尔神父等了他半个小时,还说四点钟再来。

    镇长又走到街上,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他看见牙匠伫立在镶牙铺的窗口,于是走过来,问他借个火。牙匠把火儿递给镇长,看了看他那还在发肿的面颊。

    “已经好了,”镇长说。

    他把嘴张开,牙匠瞅了瞅说:

    “有几颗牙还得镶套儿。”

    镇长扶正了别在腰间的手枪,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到这儿来的,”牙匠面不改色地说:

    “什么时候想来,就尽管来。我就盼着您把命丢在我家里,能不能如愿以偿,咱们走着瞧吧。”

    镇长拍拍牙匠的肩膀,快活地说:“你的愿望实现不了。”然后张开两臂说:

    “我的牙可不介入党派之争啊。”

    “你不打算结婚?”

    阿尔卡迪奥法官的女人叉开两条腿。“我压根儿没想过,神父,”她说。“眼下更甭想了,我快要给他生儿子了。”安赫尔神父转过脸往河上看了看。一条淹死的大母牛从上游漂下来,牛身上落着几只兀鹰。

    “这么一来,孩子不成了私生子啦,”神父说。

    “那倒无所谓,”女人说。“阿尔卡迪奥待我很好。要是我逼着他同我结婚,以后他就会感到受拘束,会跟我闹别扭。”

    她把木屐脱掉了。说话的时候,两膝左右分开,脚趾踩在小凳的横档上。怀里抱着把扇子,两只胳臂捂住鼓鼓囊囊的肚子。她看到安赫尔神父没有吱声,又重复说:“压根儿没想过,神父。唐·萨瓦斯花了二百比索把我买下来,在我身上榨了三个月的油,然后把我扔到大街上,连根别针也不给。阿尔卡迪奥不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说着话,她第一次看了看神父。

    “也许早就沦为娟娼了。”

    六个月来,安赫尔神父一直坚持要她结婚。

    “你应该逼着他同你结婚,组织起家庭,”他说。“照目前这样混下去,不光你自己的地位得不到保障,还给镇上开个不好的先例。”

    “正大光明的,怕什么,”她说。“别人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他们是关了灯干的。您没看过匿名帖儿吗?”

    “那都是胡说八道,”神父说。“你可要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不要惹得人背后议论。”

    “我?”她说。“我可不怕什么背后议论。我的所作所为全是公开的。您看,没有人浪费时间给我贴匿名帖儿,这就是证明。相反,所有住在广场周围的体面人,没有一个不上匿名帖儿的。”

    “你真蠢,”神父说。“不过,上帝让你交好运,找到个疼你的人。为了这个,你也应该结婚,建立一个正式的家庭。”

    “这些事我不懂,”她说。“不管怎么说,照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总算有个地方住,也不愁饭吃。”

    “假如他把你遗弃了呢?”

    她咬咬嘴唇,神秘地笑了笑,回答说:

    “他不会遗弃我的,神父,我心里有数。”

    安赫尔神父还是不以为然。他劝那个女人至少要去望弥撒。她回答说,“最近几天”一定去。神父继续朝前走着,等着和镇长约会的时间到来。一个叙利亚人对他说:“今天天气真好,”神父没有听见,他正兴致勃勃地观看马戏团的活动。下午,阳光明媚,马戏团的人往岸上搬运那几只焦躁不安的驯兽。神父在那儿一直呆到四点钟。

    镇长看见安赫尔神父朝他走来,就和牙匠告别了。“真准时!”说着,他和神父握了握手,“都挺准时的,天倒也没下雨。”神父鼓了把劲儿,爬上了警察局直上直下的楼梯,顺口回了镇长一句:

    “天也没塌下来。”

    过了两分钟,神父被带进关押塞萨尔·蒙特罗的牢房。

    里面在做忏悔的时候,镇长就坐在走廊上,回忆着马戏团的表演。一个女演员用牙齿咬住一根带子,把身体悬在五米高的空中,一个男演员穿着绣金线的天蓝色衣服,不停地敲着小鼓。半个小时后,安赫尔神父从塞萨尔·蒙特罗的牢房里走出来。

    “忏悔完了?”镇长问。

    安赫尔神父忿忿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在犯罪,”他说。“这个人五天没吃饭了。亏了他身子骨结实,才算没死。”那是他自己乐意,”镇长若无其事地说。

    “不对,”神父镇定而有力地说。“是您下令不给他饭吃的。”镇长用食指指着神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