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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你得另想办法,”他说。“比如,打几条鳄鱼,或者捞点这会儿没有人要的鱼。总之,喂活猫可不行。”

    老板耸耸肩,跟在镇长屁股后面来到大街上。人们三三两两地在码头上闲扯。那只死牛陷在河对岸的乱草堆里,大街上臭气熏天。“这帮人,没有一点男人气!”镇长高声喊道。“就会象老娘儿们一样,凑到一块瞎吵吵。昨天下午就该找几个人把死牛拽出来。”这时候,有几个人围拢过来。

    “谁要是在一小时之内把两只牛角拿到我的办公室,就给谁五十比索,”镇长出了个价钱。

    码头边上顿时响起一片杂乱的人声。有几个人听完镇长的话,立刻纷纷跳上木船,一边解缆绳,一边大呼小叫地互相挑战。“一百个比索,”镇长也来劲儿了,把赏钱增加了一倍。“每只牛角五十比索,”他把老板一直带到码头边上。他们俩眼瞅着走在前面的几只船开到了对岸的沙丘。这时,镇长回过头来冲着老板笑了笑。

    “我们这个镇是个幸福的乐园,”他说。

    老板点头表示赞同。“现在所缺的就是这类事,”镇长接着说。“人们没活儿干,就爱胡思乱想。”一群孩子慢慢地围上来。

    “马戏团就在那儿,”老板说。镇长拉着老板的胳臂来到广场。

    “演些什么节目?”他问。

    “什么都有,”老板说。“有给孩子看的,有给大人看的,样样俱全。”

    “这还不够,”镇长说。“还得让大家能看得起。”

    “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老板说。

    他们一起来到电影院后边的空地上。那儿正在搭帐篷。几个神色忧悒的男人和女人正从铜皮镶花的大箱子里往外拿道具和彩带。镇长跟着老板穿过挤在一起的人群和杂乱的物件。他和大家握了握手,心里觉得仿佛来到难民营似的。一个体魄健壮、举止泼辣、镶着满口金牙的女人和他握完手,又给他看手相。

    “你啊,前途未卜啊,”她说。镇长连忙把手抽回来,感到有些晦气。老板用鞭子轻轻拍打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胳臂,说:“别打扰中尉了。”他边走边说,把镇长推到停放驯兽的空地深处。

    “您相信这一套吗?”老板问道。

    “很难说,”镇长说。

    “她们那一套,我可不相信,”老板说。“干我们这行的,干长了就光信人力,不信天命。”

    镇长观赏着那几只热得发困的驯兽。笼子里散发出一股酸不溜丢的热气。驯兽一下一下地喘息着,显得挺憋闷。老板用鞭子胡噜胡噜那只哼哼唧唧地撒娇的小豹的鼻子。

    “叫什么名字?”镇长问。

    “亚里士多德。”

    “我问那个女的,”镇长说。

    “噢,”老板说,“我们管她叫卡桑德拉,善卜人的吉凶祸福。”

    镇长苦笑了一下。

    “我倒想和她睡一觉,”他说。

    “那有什么不行的,”老板说。

    蒙铁尔寡妇拉开卧室的窗帘,咕咕哝哝地说:“可怜的人啊!”她把床头柜收拾好,把念珠和祈祷书放到抽屉里,又在床对面地上铺的老虎皮上蹭了蹭拖鞋。随后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给梳妆台、大衣柜的三个门和小方柜上好锁。小方柜上放着圣拉法埃尔的石膏像。最后,锁上屋门。

    她从铺着雕花细砖的宽大楼梯走下来,心里想:罗莎莉奥,

    德蒙特罗真是命苦。刚才她从阳台的裂缝处望出去,看见罗莎莉奥走过码头的拐弯处,走起路来头也不回,还是一副学生派头儿。当时,她有一种预感:仿佛有件什么事,从老早以前已经进入尾声,如今终于结束了。

    刚走到楼梯的平台上,院子里那一派农村集市景象便映入眼帘。楼梯栏杆旁边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用碧绿的叶子包好的奶酪;再过去一点儿,在外面的走廊上,堆放着装盐的麻包和盛蜂蜜的蜜囊;尽里头是牲口圈,有骡子有马,横木上放着马鞍子。

    满院里都是刺鼻的牲口味,还夹杂着鞣皮厂和榨糖厂味儿。

    寡妇来到办公室,向卡米查埃尔先生问声好。卡米查埃尔先生坐在办公桌旁核对账本,把一叠叠的钞票分开。打开临河的窗户,九点钟的阳光照射进来。屋里到处是廉价的摆设儿,罩着灰

    布椅套的安乐椅和一张围着黑纱的、放大的何塞·蒙铁尔的遗像。寡妇还没看见河对岸沙滩上的小船,先闻到一股腐肉的臭味儿。

    “对岸出什么事了?”她问。

    “正在往外拽一头死牛,”卡米查埃尔先生答道。“敢情是这么回事!”寡妇说。“昨天一夜我连做梦都闻到这股味儿。”她看了看正在聚精会神埋头工作的卡米查埃尔先生,又接着说,“现在就差来一场洪水了。”

    卡米查埃尔先生低着头说:

    “半个月前就开始了。”

    “可不是吗,”寡妇表示同意。“现在末日已经到了。咱们得赶快找块安静的向阳的墓地,躺在里面等死吧。”

    卡米查埃尔先生在洗耳恭听,没有打断她的话。“几年前我们还抱怨说镇上没出过什么大事,”寡妇继续说。“现在悲剧倏地来了,仿佛上帝安排好了,让多少年没发生的事一古脑儿地都冒出来。”

    卡米查埃尔先生从保险柜那边扭过头来看了看蒙铁尔寡妇,只见她两肘撑在窗台上,眼睛凝视着对岸。她身穿一件长袖黑衫,用嘴咬着手指甲。

    “等雨过天晴,事情就会好起来的,”卡米查埃尔先生说。

    “好不了,”寡妇预言说。“祸不单行。您没看见罗莎莉奥德蒙特罗吗?”

    卡米查埃尔先生见着她了。“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他说。

    “一个人要是听信匿名帖儿,早晚得发疯。”

    “唉!匿名帖儿呀!”寡妇叹了口气。

    “人家也给我贴了,”卡米查埃尔先生说。

    寡妇惊愕地朝写字台走过来。

    “给您贴了?”

    “给我贴了,“卡米查埃尔先生肯定地说。“上礼拜六,给我贴了一大张匿名帖儿,内容还挺全,象电影海报一样。”

    寡妇把椅子挪到办公桌前。“真卑鄙,”她大声说。“象您这样一个模范家庭,有什么可以说三道四的。”卡米查埃尔先生一点也不吃惊。

    “我老婆是白人。我的孩子各种肤色的都有,”他解释说。

    “您想想看,我有十一个孩子呐。”

    “这是很自然的嘛,”寡妇说。

    “那张匿名帖儿说,只有那些黑孩子是我的。还把另外几个孩子的父亲列了一张名单。连安息在九泉之下的唐切佩蒙铁尔也卷进去了。”

    “我丈夫!”

    “您的丈夫,还有另外四位太太的丈夫,”卡米查埃尔先生说。

    寡妇呜咽起来。“幸亏我的女儿离这儿很远,”她说。“她们都说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杀学生的野蛮国家来。我告诉她们说:做得对。让她们永远留在巴黎。”卡米查埃尔先生把椅子转了一下,他知道,天天令人感到棘手的事又开始了。

    “您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说。

    “刚好相反,”寡妇抽抽搭搭地说。“第一个卷铺盖,离开镇子的,准得是我。这些土地,这些整天忙不过来的营生都得丢下。要不是因为这些玩意儿,还不会有眼前这场悲剧。不,卡米查埃尔先生,我可不愿意抱着金盆气得大口吐血呀。”卡米查埃尔先生打算宽慰她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