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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她喜欢这本书,”报务员申辩说。

    “您认识她?”

    报务员摇了摇头。

    “认识不认识,还不是一样。”他说。“她发的时候,总是一跳一跳的,走到哪儿,我也能认出来。”

    这一天下午,希拉尔多大夫留出一个小时给唐·萨瓦斯看病。

    唐·萨瓦斯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从腰部往上裹着毛巾被。

    “糖块儿好吃吗?”大夫问。

    “天气太热了。”唐·萨瓦斯抱怨说,把他那象老太婆一样的臃肿的身躯转向屋门。“午饭后,我打过一针。”

    希拉尔多大夫在窗前的桌子上打开药箱。院子里知了叫个不停,屋里热得实在难以忍受。唐·萨瓦斯坐在院子里费劲地挤出一点尿。大夫用试管取了琥珀色的尿样。病人觉得松快些了,一边看着大夫化验,一边说:

    “大夫,您多费心吧,在知道这本小说的结局以前,我还不打算离开人世。”希拉尔多大夫把一粒蓝色的药片放进尿样里。

    “什么小说?”

    “匿名帖儿。”

    唐·萨瓦斯用温顺的目光瞅着大夫把试管放在酒精灯的火焰上加热。他嗅了嗅,用混浊无光的眼睛等待着大夫的答复。

    “正常,”大夫说着把尿样倒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他问唐·萨瓦斯“:您也惦记着这件事?”

    “我不惦记着,”病人说。“不过,我跟日本人一样,看见别人害怕就特别开心。”

    希拉尔多大夫准备给他做皮下注射。

    “还有,”唐·萨瓦斯接着说,“前天有人给我贴了一张。还是那些混账话,什么我的孩子啊,什么毛驴的故事啊。”

    大夫用一根橡皮管勒住唐·萨瓦斯的血管。病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毛驴的故事。看来大夫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得从头至尾讲一讲。

    “二十年前,我做了一笔贩卖毛驴的生意,”他说。“赶巧到第三天清晨卖出的驴统统死了,身上没留下任何伤痕”

    他伸出肥肥胖胖的胳臂,让大夫抽血。希拉尔多大夫拔出针,用棉花按住针眼儿,唐·萨瓦斯把胳臂缩了回去。

    “您猜,人们编了个什么故事?”大夫摇摇头。

    “说我在夜里亲自钻进各家的菜园子,把手枪捅进驴屁股里,把驴统统打死了。”希狡尔多大夫把装血样的试管放在上衣口袋里。

    “乍听起来,这个故事挺象真事儿似的,”他说。

    “不,其实是蛇咬的,”唐·萨瓦斯说。他坐在床上活象一尊东方的神像。“不管怎么说,把众所周知的事写成一张匿名帖儿,干这种事的人准是个胆小鬼。”“匿名帖的特点一向就是如此,”大夫说。“讲的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差不多都是事实。”

    唐·萨瓦斯蓦地感到一阵不舒服。“是啊!”他喃喃地说。用床单擦了擦发肿的眼泡儿上的汗水,旋即说:

    “话又说回来了,在咱们这个地方,谁想发财不得杀上三头五头毛驴啊。”

    大夫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弯腰洗手。从脸盆的水里,他看到自己的面影,牙齿长得这样整齐,简直不象天生的。他用鄙夷的目光斜睨了病人一眼,说:

    “亲爱的唐·萨瓦斯,我一向认为,您唯一的美德就是厚颜无耻。”

    病人一听这话大为兴奋。大夫的詈骂反而使他觉得自己变得年轻了。“除此而外,还有旺盛的性欲,”他边说边把胳臂一伸一屈的。他大约是要借此加速一下血液循环,但是在大夫看来,这恰好表现出他的恬不知耻。唐·萨瓦斯颠了颠屁股。

    “所以一看到那些匿名帖儿,我简直要笑死了。”唐·萨瓦斯接着说。“他们说我的儿子在这一带糟蹋了多少多少黄花闺女,我可以告诉他们: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希拉尔多大夫临走之前,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他那些乌七八糟的风流事。

    “啊,幸福的青春时代哪,”病人最后喊道:“在那种好年月里,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还顶不上一头小牛犊的价儿。”

    “老想这些,您的血糖还得升高,”大夫说。

    唐·萨瓦斯吓得目瞪口呆了。

    “恰恰相反,”他反驳说,“比起倒楣的胰岛素针来,这要好得多。”

    大夫走到大街上,心里想唐·萨瓦斯动脉血管里的血液人定象粥一样的粘稠。不过,现在引起他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匿名帖儿。几天前,他在诊所里听到一些传言。今天下午,从唐·萨瓦斯家出来,他发觉在这一个礼拜当中,耳朵里没听见别的,只有匿名帖儿这一件事。

    接下去,他又去好几家人家出诊。每一家都和他谈起匿名帖儿的事。他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笑眯眯地听人们发牢骚,一概不置可否。其实,他一直在开动脑筋,探求结论。大夫朝诊所走去。安赫尔神父刚从蒙铁尔寡妇家出来,一声喊叫打断了大夫的思路。

    “您的病人怎么样,大夫?”安赫尔神父问。

    “都还不错,神父,”大夫答道。“您的病人呢?”

    安赫尔神父咬了咬嘴唇,拉着大夫的胳臂走进广场。

    “您干吗要问这个?”

    “不知道,”大夫说,“听说在您的病人当中正在流行着一种很厉害的时疫。”

    安赫尔神父有意把话题岔开,大夫也看出来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我刚和蒙铁尔寡妇谈完话出来,”他说,“这个可怜的女人,神经紧张得受不住了。”

    八成是天良发现吧,”大夫象是给病人诊断似地说。“她整天提心吊胆,要死要活的。”

    两个人的家本来在相反的方向,但是安赫尔神父还是陪着大夫向诊所走去。

    “说正经的,神父,”大夫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您对匿名帖儿怎么看?”

    “我没有想这些,”神父说。“要是非让我说不可,我可以告诉您,这是在一个堪称典范的城镇里出现的妒忌现象。”

    “我们当医生的,即使在中世纪也不会作出这样的诊断,”希拉尔多大夫反驳说。

    他们在诊所门前停下脚步。安赫尔神父慢慢地扇着扇子说:“不要小题大做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希拉尔多大夫心里“咯瞪”了一下,感到有点失望。

    “神父,您怎么知道匿名帖儿上说的没有一点真话呢?”

    “我会从别人的忏悔中知道的。”大夫冷冷地瞅了瞅他的眼睛。

    “要是您从忏悔中还了解不到真情,那事情可就更严重了,”他说。

    当天下午,安赫尔神父在穷人家里也听到他们议论匿名帖儿的事,但他们的态度不同,甚至感到挺痛快,做祷告的时候,神父有点头疼,他估计是中午吃肉丸子撑的。晚饭吃得没有一点味道。饭后,他找出电影审查目录。一连敲了十二下钟,表示绝对禁止看电影。这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隐隐约约地体验到什么是虚荣心。最后,他头疼得象要炸裂开来。神父索性把小凳靠在临街的大门上,拿定主意要当众查明是哪些人竟敢违抗他的告诫进入电影院。

    镇长走进电影院。他在池座的一个角落里坐好,电影开演前,先抽了两枝烟。牙床已完全消肿了。但是一想起前几天夜里的那番折腾,再加上服用大量止痛片的那股难受劲儿,浑身还是怪不舒服的,吸烟后觉着有点恶心。

    电影院本来是一个空场子,现在四周垒起一堵水泥墙,锌皮屋顶遮住了池座的一半。地上的青草仿佛每天早晨都重新发芽滋长似的,肥料就是观众丢在地上的香烟头和口香糖。一时间,镇长觉得未经刨光的木凳子以及前排座位和走道之间的铁栏杆似乎在眼前不住地浮动。尽里边的墙上涂了一片白颜色权当银幕。那银幕好象也在令人头晕目眩地飘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