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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页

    “当然听见了,”理发师说。

    走出理发馆,镇长把阿尔卡迪奥法官一直推到办公室。淫雨霏霏,大街上好象涂了一层湿淋淋的肥皂。

    “我总觉得理发馆那地方是个阴谋家的老窝儿,”镇长说。“说是这么说,”阿尔卡迪奥法官说,“谁也没有凭证。”

    “棘手的也恰好在这里,”镇长说,“他们显得太顺从子”

    “在人类的历史上,”法官象宣读判决书似地说,“没有一个理发师是搞阴谋的。相反的,没有一个裁缝不会耍阴谋。”

    镇长拉着阿尔卡迪奥法官的胳臂,叫他坐在转椅上。等法官坐好了,他才把手松开。秘书打着呵欠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张打好字的纸。“好吧,”法官对镇长说“,开始工作吧!”他把帽子向后一推,接过那张纸。

    “这是什么?”

    “给法官的,”秘书说。“这张名单上的人都没有被贴过匿名帖儿。”

    镇长满脸疑惑地看了看阿尔卡迪奥法官。

    “哈哈!他妈的!”镇长喊道,“原来你也惦记着这件事呐。”

    “这就跟看侦探小说一样,”法官解释说。

    镇长看了看名单。

    “这个材料很好,”秘书解释说。“作案的一定是这里边的人。

    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阿尔卡迪奥法官从镇长手里把纸头拿过来。“简直是瞎扯淡,”他对镇长说。然后又转向秘书:“如果我是贴匿名帖几的人,我先在自个儿家的门上贴一张,免得叫人怀疑。”他又问镇长:

    “您不这样看吗,中尉?”

    “干这种事的人,”镇长说,“自然晓得怎么干。咱们犯不上操这份闲心。”

    阿尔卡迪奥法官把纸撕碎,揉成一团儿,扔到院子里:

    “当然啦。”

    早在法官回答以前,镇长已经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他把手掌撑在写字台上说:“好啦。有件事,请你查查书。是这么回事:这次闹水灾,洼地上的住户把家搬到了公墓后边的空地上。那边的地是属于我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阿尔卡迪奥法官微微一笑。

    “为了这么点儿事,根本不必到办公室来,”他说。“这种事再简单不过了。政府把地给了移民,就应该对持有正式地产证的人给予相应的补偿。”

    “我有地产证。”

    “那就没说的了。您去找几位懂行的人,估一估地价,”法官说。“由政府来付款。”

    “谁去找呢?”

    “您自己找就行。”

    镇长扶正了枪套,大步朝门口走去。阿尔卡迪奥法官看见他要走了,心里想:生活只不过是不断地给人一些机会,好让人能活下去。

    “这么件小事,何必着急呢?”他笑着说。

    “我不着急,”镇长绷着脸说。“不过,总也是件事呀!”“那当然。不过事先您得任命一位检察官,”秘书插嘴说。

    镇长转向法官。

    “是真的吗?”

    “在戒严的情况下,倒不是绝对必要的,”法官说。“但是,如果有一位检察官来承办这件事,您就更清白些,因为您本人就是有争议的土地的主人嘛。”

    “那就任命一位吧!”镇长说。

    街中心有几只兀鹰在争食一截肠子。本哈民先生直勾勾地瞧着兀鹰,换了只脚登在脚垫上。兀鹰吃力地上下盘旋,摆出一副高傲、庄重的样子,好象在跳古曲舞。本哈民先生眼睛瞧着兀鹰,心里实在佩服那些在四旬节那个礼拜天装扮兀鹰的人们,他们演得真叫逼真。坐在他脚下的小伙子往另一只鞋上抹了点鞋油,敲了敲木箱子,让他换一只脚。

    本哈民先生从前以代写书信为生,无论干什么事从来不紧不慢的。时光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地他开的那家铺子已经坐吃山空,最后只剩下一加仑汽油和一把蜡烛。

    “下雨天,还是这么热,”小伙子说。

    对这句话,本哈民先生很难苟同。他穿着干净麻布衫,小伙子呢,却汗流浃背。

    “热不热其实都是人的幻觉,”本哈民先生说。“心静自然凉嘛。”

    小伙子没有吭气,又在木箱子上敲了一下。不一会儿,鞋擦好了。本哈民先生回到那间货架子空空如也的阴暗的店铺里,穿好外套。然后,戴上草帽,打着雨伞在蒙蒙细雨中穿过马路。他冲着对面那家的窗户喊了一声。一个满头黑发、肤色苍白的姑娘从半掩着的大门里探出头来。

    “你早啊,米娜,”本哈民先生说。“还不去吃午饭?”

    姑娘回答说先不吃。说着话打开了窗户。她坐在一只大篮子前面,篮子里装满剪断的铁丝和五彩缤纷的纸片。姑娘怀里放着一个线团,一把剪子和一束没做完的纸花。唱机在放唱片。

    “我回来以前,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铺面,”本哈民先生说。

    “要耽搁很久吗?”

    本哈民先生侧耳听了听唱片。

    “我到镶牙铺去一趟,”他说“,半小时准回来。”

    “唉,好吧,”米娜说。“瞎奶奶不让我在窗户这儿傻呆本哈民先生不再听唱片了。“现在所有的歌全是一个味儿,”他说。米娜把一枝做好的花插在用铁丝包上绿纸做成的细长的花茎上。她用手指捻动花茎,纸花转了一圈。管乐声和纸花多么谐调啊。她简直被迷住了。“您跟音乐是冤家对头,”她说。这工夫儿,本哈民先生已经走开了。他轻轻地踮着脚尖走路,生怕把兀鹰吓跑。米娜看见本哈民先生在敲镶牙铺的大门,才又接着干活儿。

    “照我看,”牙匠一边开门一边说,“变色龙的知觉全在眼睛上。”

    “那很可能,”本哈民先生表示同意。“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

    “我刚从收音机里听到,变色龙眼一瞎就不会变颜色了,”牙匠说。

    本哈民先生把张开的雨伞放在旮旯里,把上衣和草帽挂在钉子上,然后往椅子上一坐。牙匠在研钵子里搅拌着一种暗红色的粘糊糊。

    “讲的东西可多了,”本哈民先生说。

    本哈民先生说话历来都是拐弯抹角的,令人难以捉摸。这回还是这样。

    “讲变色龙吗?”

    “什么都讲。”

    牙匠拿着和好的黏糊糊定到椅子旁边,叫本哈民先生咬牙印。本哈民先生把坏了的假牙取下来,用手绢包好,放在椅子旁边的玻璃板上。假牙一取下来,再加上那副瘦削的肩膀,干瘪的四肢,他活象个苦行僧。牙匠把那团黏糊糊贴在他的上牙膛上,然后把他的嘴合紧了。

    “就这样,”牙匠看着本哈民先生的眼睛说。“我这个人就是胆小怕事。”

    本哈民先生打算喘口大气,可是牙匠紧紧地按住他的嘴。

    “不,”他在内心里反驳说“,不是。”和大家一样,他也知道,只有牙匠被宣判死刑以后没有弃家逃亡。他们开枪射击,打得牙匠家的墙垣尽是窟窿,限令他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本镇,但是他没有屈服。他把手术室搬到里边的一间屋子,干活儿的时候,手枪老是放在手边。言谈小心谨慎,没出过岔子。就这么着熬过了那几个月的恐怖时期。

    牙匠在取牙模的时候,发现本哈民先生的眼里几次流露出或轻或重的惶惶不安的神情。他按住本哈民先生的嘴,等牙模干。过了一会儿,他把牙模取了出来。

    “我不是说那件事,”本哈民先生缓了口气说。“我说的是匿名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