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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页

    “这屋里跟着了火一样。”

    “我不是一直这么说嘛!”她说。

    本哈民先生走到最后一个窗子口,转过身来向她表示祝福。诺拉·德·哈科夫看到本哈民先生告辞走了,把电扇拿进卧室,关上门,脱光衣服。然后,和每天吃完午饭后一样,走进浴室,坐在抽水马桶上独自一人想心事。

    每天她都看到奈斯托尔哈科夫从她门口走过四次。大家都知道,他现在和另外一个女人同居,有了四个孩子,人们把他看做是一位模范的父亲。近年来,有好几次他带着孩子从她门口走过,但是从来没和他的女人一起来过。她看到他消瘦了,苍老了,面无血色,成了一个陌生人,过去那种恩爱关系已是不堪回首。有时候,她独自一人睡午觉,也曾热切地怀念过他。只不过不是他现在这副样子,而是在莫尼卡出世之前的样子。当时他们相爱时间不算长,但是,论感情却是如胶似漆,没有闹过不和。

    阿尔卡迪奥法官一直睡到正午才起床。他到了办公室才听说出告示的事。他的秘书呢,从早晨八点镇长让他起草告示起,就一直惶惶不安。

    “不管怎么说,”阿尔卡迪奥法官知道了详情以后,思忖一下说“,措词太激烈了。没有这个必要。”

    “法令总是这样。”

    “那倒是,”法官表示同意,“不过情况变了嘛,措词也应该改变。说不定把人们吓坏了。”

    后来,到弹子房打牌的时候,他发现主要的情绪不是害怕。倒不如说,人们有一种集体的胜利感,因为大家看到一切都恢复了老样子。阿尔卡迪奥法官离开弹子房的时候,迎面碰上了镇长。

    “看起来,对付匿名帖儿值不得这样搞,”他对镇长说。“人们都在看笑话呢。”

    镇长抓住他的胳臂说:“我们不是跟老百姓作对。这叫做例行公事。”这样边走边谈,阿尔卡迪奥法官实在有些吃不消。镇长象要办什么急事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赶,走了半天还不知道要上哪儿去呢。

    “这种状况不会延续一辈子的,”镇长接着说。“从现在起到礼拜天,我们一定把那个贴匿名帖儿的小丑关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猜想准是个女的。”

    阿尔卡迪奥法官不以为然。秘书汇报的时候,他吊郎当的没用心听,不过大体上也有一个看法:匿名帖儿不是一个人贴的,也不象有什么统一的计划。最近几天又出现了新花样:在匿名帖儿上画漫画。

    “可能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女人干的,”阿尔卡迪奥法官最后说,“八成是几个不同的男人和女人干的,而且是各搞各的。”

    “别把事儿弄得太复杂了,法官,”镇长说,“您应该知道,不论什么事,参加的人虽然很多,可罪魁只有一个。”

    “这话是亚里士多德说的,中尉,”阿尔卡迪奥法官回答说。他满有把握地加上这么一句:“总而言之,我看现在采取的措施是荒唐的。贴匿名帖儿的人干脆往旁边一躲,等到戒严一结束,就万事大吉了。”

    “不要紧,”镇长说“,说到底,总要维护权威的原则嘛。”招募来的人开始在警察局集合。小院子四周围着高大的水泥墙,墙上血迹斑斑,弹痕累累,让人想起了过去的岁月。当时,监狱里容不下那么多人,犯人只好呆在露天。当天下午,那几名被解除武装的警察穿着短裤在走廊里来回闲行走。

    “罗维拉,”镇长在门口叫道“,给小伙子们弄点喝的。”叫罗维拉的警察穿上衣服。

    “甘蔗酒?”他问。

    “少跟我装疯卖傻,”镇长大声说道。他一边朝他那间装了钢板的办公室走去,一边说“:弄点冷饮。”招募来的人坐在院子周围吸烟。阿尔卡迪奥法官从二楼的栏杆那儿看着他们。

    “是自愿来的吗?”

    “想得倒好,”镇长说“,我从床底下把他们拉出来的,象抓壮丁似的。”

    法官看了看,全是熟面孔。

    “好象是给反对派招兵买马嘛。”

    办公室沉重的铁门一打开,从里面冒出一股凉气。“您是说,他们全是打架斗殴的好手。”镇长打开这座私人碉堡里的电灯以后微笑着说。屋子的一头摆着一张行军床,床底下放着一个便盆。凳子上有一个玻璃罐,上面扣着一只杯子。几支步枪和冲锋枪斜靠在光秃秃的水泥墙上。屋里唯一的通风口是开在高处的那几扇窄小的天窗。从天窗可以控制住整个港口和那两条主要的街道。屋子的另一头儿是写字台和保险柜。

    这是镇长亲手布置的。

    “没什么了不起,”他说“,我要给他们每人发一支枪。

    罗维拉尾随着他们走进来。镇长给他几张钞票说:“再发给他们每人两包烟。”等罗维拉走出去以后,他又对阿尔卡迪奥法官说:

    “您看这事儿办得怎么样?”法官心事重重地回答说:

    “一次无谓的冒险。”

    “老百姓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镇长说。“另外,照我看,

    这些穷小子拿着枪也不会摆弄。”

    “也许一开始他们会不知所措,”法官表示同意,“不过这种情况长不了。”

    法官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他尽力忍耐住。“您要多加小心,中尉,”他一边想一边说。“别落得个鸡飞蛋打。”镇长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手势,把法官拉出了办公室。

    “不必担心,法官,”他俯在法官的耳朵上说。“他们拿到的都是放烟火用的子弹。”

    镇长和法官下楼出来,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招募来的人正在肮脏的电灯下喝汽水,大麻蝇一个劲儿往灯泡上撞。雨后,院子里有几处水洼。镇长从院子的这头走到那头,用长者的口吻向大家交待今晚的任务:他们两个人一组两个人一组地在各个主要的街角站岗。只要有人走过,不管是男是女,叫三声就得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他要求大家既要勇敢又要慎重。过了半夜,有人给他们送夜宵。镇长最后表示,愿上帝保佑,一切顺利,并希望全镇居民体谅政府为保持社会安定所作的这番努力。

    钟楼上响起八点的钟声,安赫尔神父从桌旁站起来。熄掉院子里的电灯,上好门闩,在经书上画了个十字,嘴里念叨着,“以主的名义”。远处的院子里,石行鸟在歌唱。阿希斯寡妇坐在走廊上一边乘凉一边打盹,旁边的鸟笼子全用黑布罩住。听到打第二下钟声,她没睁开眼就连忙问道:“罗贝托回来了吗?”一个女仆蜷缩在门洞里回答说:罗贝托七点钟就躺下了。在这前几分钟,诺拉·德·哈科夫把收音机的声音放低,陶醉在一首从某个舒适洁净的地方传来的轻音乐声中。仿佛是在遥远的地方,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呼唤着某个人的名字。镇上的狗汪汪地叫起来。

    牙匠还没听完新闻,忽然想起安赫拉还在院子里的小灯下猜字谜,他连看也没看,就喊道:“关上大门,到屋里来猜。”他的妻子被惊醒了。

    罗贝托·阿希斯是在七点钟躺下的。这时候,他站起身来,从半掩着的窗户朝广场张望了一下。广场上只有一片黑黢黢的杏树,蒙铁尔寡妇家阳台上的灯最后也熄灭了。罗贝托·阿希斯的妻子打开床头灯,压低声音要他赶快躺下。一只孤零零的狗还在叫,直到钟楼响过第五下钟声,才不叫了。

    唐·拉洛莫·斯科特肚子上摊着一张报纸,眼镜架在前额上,在闷热的房间里呼呼地打鼾。房间里堆满了空铁罐和落满灰尘的小药瓶。他那位瘫痪的妻子用一块破布驱赶着蚊子,默默地在计算时间。一想起过去也曾有过象今天一样气氛紧张的夜晚,不禁浑身发抖。远处的人声、狗吠声和悄悄的跑步声消逝了,镇上笼罩着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