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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页

    “看在上帝的面上,大夫,”她高声喊道,“少说两句俏皮话吧。我看,匿名帖儿准是您贴的!”这句话把希拉尔多大夫逗笑了。出来的时候,他匆匆地扫了一眼放在卧室一角的钉着黄铜钉的皮箱。那是寡妇准备出门带走的。“等您周游世界回来,”他在门口嚷道,“别忘给我带点东西。”寡妇不慌不忙地开始梳理头发。

    “放心吧,大夫。”

    寡妇没有下楼到客厅去。她呆在床上,直到最后一名客人离去,才穿好衣服。卡米查埃尔先生进来时,看见她正对着半开的阳台门吃饭呐。

    寡妇两眼盯着阳台,随口和卡米查埃尔先生寒暄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她说,“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女人的,她真勇敢。”卡米查埃尔先生也朝阿希斯寡妇家瞥了一眼。快十一点了,她家的门窗还关得严严实实的。

    “本性难移嘛”卡米查埃尔先生说,“您看她,天生只会生男孩,性子也只能是这样。”说着转过脸来对蒙铁尔寡妇说:“您今天可真象一朵玫瑰花。”

    好象为了证实这句话,她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有件事,您知道吗?”她问。卡米查埃尔先生迟疑了一下,她抢先回答说:

    “希拉尔多大夫认为我发疯了。”

    “哪里的话。”

    寡妇点点头,又说,“也许他和您谈过了,要把我送进疯人院。这,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卡米查埃尔先生真不知怎样摆脱她的纠缠。

    “今天一上午我根本没出门,”他说。

    说着话,他坐在靠床边的那张皮软椅上。寡妇忽然想起何塞·蒙铁尔患脑溢血以后,在临死前十五分钟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既然如此,”她不愿意多想这些晦气事,就说,“今天下午他一定会找你,”她面带笑容地换了个话题说:

    “您跟萨瓦斯老爹谈过了吗?”卡米查埃尔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谈过了。

    的确,礼拜五和礼拜六他多方试探,打算了解一下唐·萨瓦斯对变卖何塞·蒙铁尔的遗产有什么反映。唐·萨瓦斯这个人城府很深。据卡米查埃尔先生推测,他好象愿意买下来。寡妇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平心静气地说:“那就下礼拜三办吧;不行,就再下一个礼拜三。”无论如何,十月底之前她一定要离开这个镇。

    镇长一伸左手,倏地拔出手枪,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差一点扣动扳机。这时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一看进来的是阿尔卡迪奥法官。

    “他奶奶的。”

    阿尔卡迪奥法官吓得呆若木鸡。

    “以后您少来这一套,”镇长说着话收起了手枪,又一屁股跌坐在帆布椅上。“我睡觉时耳朵特别灵。”

    “门没关上,”阿尔卡迪奥法官说。

    午夜回来的时候,镇长忘记关门。他实在太累了,往椅子上一坐便呼呼地睡着了。

    “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阿尔卡迪奥法官说。

    他的声音还有点发抖。

    “困死了,”镇长说。

    他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呵欠,心里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不动似的。尽管他工作勤恳,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匿名帖儿还是照样出现。就在今天凌晨,他的卧室门上也贴了一张:“中尉:用枪打兀鹫,白费弹药。”镇长走到大街上,大声地自言自语说:准是参加巡夜的人站岗站腻了,到处贴匿名帖儿解闷儿。他心里明白,镇上的老百姓知道这件事一定开心死了。

    “别想那些事啦,”阿尔卡迪奥法官说“,咱们吃点东西去!”镇长一点也不饿。他想再睡上一个小时,洗个澡再出门。阿尔卡迪奥法官和他正好相反,精神焕发,身上干干净净的。他在回家去吃午饭的路上经过镇长的宿舍,看见门开着,就走进来,打算跟镇长要一张夜间戒严后用的通行证。

    中尉一口回绝了,说:“不行。”然后又用慈父的口吻解释说:

    “您顶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阿尔卡迪奥法官点上了一支香烟,两眼瞅着火柴的火苗,让胸中的怒火平息一下。想顶撞他两句,一时又想不出说什么好。

    “您别往坏处想,”镇长又说。“我真巴不得和您换一换,晚上八点躺下睡觉,愿意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那还用说,”法官回答说。然后又用十分明显的讥讽口吻说:“我白白活了三十五岁,就缺少一位象您这样的慈父随时关照我啦。”

    法官背过身去,象是从阳台上观赏外面阴沉沉的天色。镇长冷冰冰地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儿,他斩钉截铁地说:

    “法官!”阿尔卡迪奥法官转过身来,两个人的视线碰到一起。“我就是不发给你通行证,明白吗?”

    法官咬了咬香烟,似乎要说什么,又克制住了。镇长听到他脚步迟缓地走下楼去,突然俯下身来喊道:

    “法官!”

    法官没有回答。

    “咱们的交情还在嘛,”镇长喊道。

    还是没有回答。

    他猫着腰打算听一听阿尔卡迪奥法官有什么反映。

    只听得他关上大门。屋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了,脑海里翻腾着一些过去的事情,没有一点睡意。大白天,他睡不着,觉得自己身陷在这小镇的泥潭里拔不出脚来。按说,他掌握小镇的命运已经好多年了,但是小镇还是那么陌生,捉摸不透。记得那天清晨,他带着一只用绳子捆好的旧纸箱,偷偷在小镇上了岸。上边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住这个小镇。当时他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恐怖。他随身携带的唯一一张护身符是给一个暗藏的亲政府分子的一封信。第二天,他在一家碾米房门口找到了这个人,只见他穿着衬裤坐在大门口。按照那个人的指点,他和三名花钱雇来的心狠手辣的杀人犯一起完成了任务。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他周围渐渐织起了一张无形的蛛网,可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天下午,那怕他稍微明智一点,也会问一声:究竟是谁控制了谁?

    面对着淫雨下的阳台,镇长瞪着两只大眼一直躺到四点多钟。起来后,洗个澡,穿上军衣,下楼到饭店去吃饭。然后又照例在警察局里巡视了一番。走到一个拐角,忽然站住了,两手插在衣袋里不知干什么好。

    黄昏时分,弹子房老板看见镇长走进来,两手还是插在衣袋里。老板从空荡荡的大厅尽头打了个招呼,镇长没有理他。

    “来瓶矿泉水,”镇长说。

    老板从冰箱往外拿瓶子的时候,响起了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

    “这一两天您得去做个手术,”老板说,“准保肝上净是小汽泡。

    镇长端详一下杯子。喝了一口,打个嗝儿。他把胳臂肘撑在柜台上,眼睛盯着杯子,又打了个嗝儿。广场上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我说,”镇长问“,出什么事了?”

    “今天是礼拜天,”老板说。

    “噢!”

    他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柜台上,没有告辞一声就走了。走到广场的拐角,过来一个人。这个人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仿佛拖着条大尾巴。来人对他说了几句话,他一时没听明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出了什么事,忙不迭地朝警察局走去。三蹦两跳地上了楼,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口围着一群一群的人。一个警察迎面走来,递给他一张传单。用不着看,镇长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他在斗鸡场上散发的,”警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