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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

    镇长急匆匆地穿过走廊。他打开第一间牢房的门,手扶着门把手,定睛一看,只见在暗影里坐着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尖下巴颏儿,面色蜡黄,脸上净是麻子,头戴一顶棒球运动员的小帽,眼镜片全都碎了。

    “你叫什么名字?”

    “贝贝。”

    “还有呢?”

    “贝贝·阿马多。”

    镇长打量了他一阵儿,极力回想着。小伙子坐在给犯人当床用的水泥台上,样子很平静。他摘下眼镜,用衬衣的下摆擦了擦,眯缝着眼睛看了镇长一眼。

    “咱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镇长问。

    “就在这儿,”贝贝·阿马多说。

    镇长没有走进牢房。他边想边打量着犯人,然后关上门。

    “好吧,贝贝,”他说“,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

    他锁上门,把钥匙放进口袋。走到大厅里,反复阅读那张秘密传单。

    他迎着敞开的阳台坐下来,随手拍打着蚊子。空寂的大街上已经点起了路灯。他很熟悉黄昏时的这种宁静。几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他充分体验到什么叫权势。

    “看样子,又来了,”他大声地自言自语说。

    是的,又来了。和过去一样,传单两面都是油印的字。在秘

    密状态下,人们心情慌乱,印出的字体模糊不清。单凭这一点,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一下子认出来。

    镇长在黑洞洞的房间里想了很久,把那张传单折起来又打开,打开又折起来,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把传单往衣袋里一揣,手指触到牢房的钥匙。

    “罗维拉,”他叫道。

    那名亲信警察在黑影中出现了。镇长把钥匙交给他。

    “这个小伙子交给你管,”他说。“你要设法让他说出来,是谁把秘密传单带到镇上的。好言相劝他要是不听,”他一字一字地说,“你可以用一切办法叫他开口说话。”警察提醒镇长说,今晚他要值班。

    “甭去了。”镇长说。“没有新的命令,你什么也不用管。还有一件事,”他象心血来潮似地接着说,“把院子里的人全都打发走,今天晚上不用巡夜了。”

    随后,他把那三名警察按照镇长的命令,他们一直呆在警察局里无所事事叫到那间铜墙铁壁的办公室里。他让他们把锁在衣柜里的制服拿出来穿上。他们换衣服的时候,镇长把前几天晚上发给巡夜人的放烟火用的子弹从桌上收起来,又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把子弹。

    “今天晚上你们去巡夜,”他一面说,一面检查枪支,把最好仍几支枪发给他们。“你们啥也别干,可是一定要让大家知道是你们在街上巡查。”三名警察背上枪,镇长把子弹发给他们,站在他们面前说:

    “有一件事你们要听好,”他警告说。“谁要是胡来,我就要他站在院子的墙跟前,把他给毙了。”他等了一下,三个人没有答话。“懂了吗?”

    这三个警察当中,有个长得象印第安人,相貌平常。另一个满头金发,身材魁梧,长着一双亮晶晶的蓝眼睛。三个人把子弹装到子弹带里,听到镇长最后一句问话,马上立正说:

    “明白了,中尉。”

    “还有一件事,”镇长改用随随便便的口吻说“,阿希斯弟兄们都在镇上。今天晚上如果看到他们当中有人喝醉了,出来闹事,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甭管出什么事,千万别理他们,”三个人还是没有答话。“懂了吗?”

    “明白了,中尉。”

    “明白了就好,”镇长最后说。“打起精神来,好好干吧!”因为戒严,晚祷提前一个小时。做完晚祷,安赫尔神父关上教堂的大门,一股腐臭气味直钻鼻孔。这股奇臭一下子过去了,神父没大在意。过了一会儿,神父在煎青香蕉片、热牛奶准备吃饭的时候,才发现这股臭味是从哪儿来的。礼拜六特莉妮达生病以后,一直没人清理老鼠夹子。于是神父又回到教堂,把老鼠夹子打开,把死老鼠拿掉,然后到和教堂相隔两条街的米娜家里去。

    出来开门的是托托·比斯瓦尔。小小的堂屋里光线暗淡,零乱地放着几只小皮凳子,墙上挂着几幅版画。杯子里往外冒热气。米娜的母亲和瞎奶奶在喝一种香喷喷的饮料。米娜在扎纸花。

    “十五年啦,”瞎老太太说,“您一直没到我们家来过,神父。”

    事实确是如此。神父每天下午都从窗前经过,米娜就坐在窗前扎纸花,但是他从来没有进来过。

    “不知不觉地时间过得真快,”神父说。接着,他说自己有急事,对托托·比斯瓦尔说:“这次来是想求您让米娜从明天起到我那儿去清理老鼠夹子。”他转过身来对米娜说“,特莉妮达上星期六病倒了。”托托·比斯瓦尔当即答应了。“嗨,白耽误工夫儿,”瞎老太太插进来说;“甭管怎么折腾,出不了今年,大伙全得完蛋。”

    米娜的母亲连忙用手摁住她的膝盖,叫她住嘴。瞎老太太把她的手扒拉开。

    “这种迷信邪说要受上帝惩罚的,”教区神父说。

    “纸上就这么写着,”瞎老太太说,“大街上血流成河,任凭谁也阻挡不住。

    神父向她投过怜悯的目光:她年纪太大了,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两只死鱼眼似乎看透了一切事物的奥秘。

    “这么说,我们都要受血的洗礼了,”米娜揶揄地说。

    安赫尔神父偏过脸来,只见她满头漆黑的头发,脸庞和瞎奶奶一样苍白,周围环绕着一片彩纸彩带的迷雾,真象是学校晚会上的一幅寓意画。

    “礼拜天,”神甫对她说“,你还干活儿?”

    “我早就说过了,”瞎老太太插嘴说“,象火烧眉毛似的。”

    “穷人家不讲究这些,”米娜微笑着说。

    托托·比斯瓦尔看见教区神父一直站着,就拉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比斯瓦尔身体瘦弱,为人胆小怕事,一举一动老是那么畏畏缩缩的。

    “谢谢,”神父婉言谢绝说。“戒严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赶快回去。”他侧耳听了听,镇上静得出奇。他说:“好象过了八点似的。”

    当时,他已经得知:牢房在空了两年之后,贝贝·阿马多又进去了。镇上的居民又要受三名罪犯的摆布。从六点钟起,人们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莫名其妙,”安赫尔神父象是自言自语地说,“这种事,真是乱弹琴。”

    “这种事早晚得出,”托托·比斯瓦尔说。“全国都罩在一张大蜘蛛网里。”

    他随着神父来到门口。

    “您没有看见秘密传单吗?”安赫尔神父吃惊地停下脚步。

    “又来了?”

    “八月里,”瞎老太大说“,要有三天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米娜伸过一只胳臂,递给她一枝没做完的纸花。“少说两句吧,”她对瞎奶奶说,“把这个弄完。”瞎老太太摸了摸,原来是一枝纸花。

    “这么说,又来了,”神父说。

    “大概有一个礼拜了,”托托·比斯瓦尔说。“这儿有一张传单,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送来的。您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神父点了点头。

    “传单上说,一切都原封未动,”托托·比斯瓦尔继续说“,政府是换了,还许了愿,说要和平,提出了各种保证。一开头大家都信以为真。可是,当官儿的呢,还是原班人马。”

    “这话不假,”米娜的母亲插嘴说,“这不是,咱们这儿又戒严了,那三个强盗又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