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霍尔赫·内格雷特?”
达马索叫她坐在自己身边。脸上擦着粉、耳边插了一朵石竹花的酒店老板低声下气地问:
“喝点儿什么?”
姑娘冲着达马索问道:
“咱们喝点儿什么?”
“什么也不喝。”
“算我的帐。”
“不是为这个,”达马索说。“我饿了。”
“唉,可惜啊!”老板叹了口气说。“瞧瞧这对眼睛。”
达马索和那个姑娘走到舞厅尽头的餐馆里。从姑娘的身段来看,她似乎还十分年轻。只是脸上涂抹的姻脂、粉、口红叫人猜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岁数。吃完饭,达马索跟着姑娘穿过黑洞洞的院子,走进院子深处的一间屋子。在院子里可以听得见睡熟的牲口的喘息声。屋里床铺上有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婴儿,包在花花绿绿的破布里。姑娘把破布铺在一个木盆子里,又把小孩放进去,然后把盆子放在地上。
“老鼠会把他啃了,”达马索说。
“不会的,”姑娘说。
她脱下大红衣服,换上了一件大黄花的袒胸露背的衣服。
“谁是他爸爸?”达马索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说:“我马上就回来。”
达马索听她锁上了门。他仰面朝天地和衣躺在床上,一连吸了几支香烟。咚咚的鼓声把床震得一颤一颤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音乐声已经停止,屋里显得更加空旷。
那位姑娘正在床前脱衣服。
“几点啦!”
“大概有四点了吧,”她说。“孩子没哭吗?”
“好象没有,”达马索说。
姑娘紧挨着他身边躺下,一面给他解开衬衫的钮扣,一面斜眼瞟着他。达马索知道她喝了不少酒。他打算把灯关上。
“撂着吧,”她说。“我最喜欢看你的眼睛。”
屋子里充满农村清晨特有的声音。孩子哭了。姑娘把他抱到床上喂奶,嘴里哼着一支只有三个音符的歌子,唱来唱去三个人都睡着了。七点来钟姑娘就醒了。她出去一趟,回来时没有抱着孩子。这些达马索一点儿也没发觉。
“大家都到码头上去了,”她说。
达马索觉得这一夜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干什么去?”
“去看偷台球的那个黑人,”她说。“今天就要把他押解走了。”
达马索点燃了一支香烟。
“可怜啊!”姑娘叹息一声说。
“什么可怜?”达马索问。“谁也没有逼着他当小偷啊!”姑娘把头低垂到胸前,沉吟片刻才低声说:
“不是他干的。”
“谁说的?”
“我知道,”她说。“弹子房丢东西的那天晚上,黑人和格洛丽娅在一起。第二天在她家一直呆到深夜。后来听说在电影院里把他逮走了。”
“格洛丽娅可以把这些事告诉警察局啊。”
“黑人自己说了,”她说。“镇长到格洛丽娅家里去过了,把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还说她是窝主,要把她关进监狱。后来花了二十比索才算了事。”
八点钟前,达马索起床了。
“你就呆在这儿吧,”姑娘对他说“我去宰只鸡,咱们吃早饭。”
达马索拿着小梳子在手心里敲了敲,然后把梳子放进裤子的后兜里。
“不行啊!”达马索边说边拽住姑娘的手腕,把她拉过来。她刚洗过脸,的确她很年轻,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流露出无依无靠的神色。他楼住了她的腰。
“留下吧!”她坚持说。
“总呆在这儿?”
她脸色微微一红,就把他推开了。
“骗子!”她说。这天早晨,安娜感到很疲乏。可是,镇上人声鼎沸,她也受到感染。她急急忙忙地把这个礼拜要洗的衣服收齐,就到码头上看押解黑人上船去了。一群人站在即将开走的小艇前面不耐烦地等候着。达马索也在那里。
安娜用手指头捅了捅他的腰眼儿。
“你在这儿干嘛?”达马索跳了一下问道。
“来向你告别,”安娜说。
达马索用手指节敲击着一根电线杆。
“他妈的!”他说。
他点上一支烟,顺手把空火柴盒扔到河里。安娜从上衣里掏
出一盒火柴,装进他衬衣口袋里。达马索第一次脸上露出笑容。
“你啊,你真是头母驴,”他说。
“哈哈哈……”安娜笑了。
过了一会儿,黑人被押到船上。他是从广场中央过来的,双手背在后面,用根绳子绑着,一个警察拽着绳子,另外还有两个荷枪的警察跟在旁边。黑人没有穿衬衫,下唇裂开,眉毛上有一条口子,好象是个拳击师。他一声不响地沉着脸,避开众人的目光。大部分人都麇集在弹子房门口,打算看一看这出戏里的两个主角。弹子房老板看见黑人走过来,沉默不语地摇了摇头。其余的人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望着黑人。
小艇当即开走了。黑人坐在舱顶,手脚被绑在一个煤油桶上。小艇在河心里兜个圈,发出了最后一声汽笛响,这时在黑人的背上闪过一道亮光。
“可怜啊!”安娜说。
“真是作孽啊!”她身旁的一个人说。“人哪里禁得住这么晒啊!”
达马索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个特别肥胖的女人。看了那女人一眼后,他就朝广场走去。“你的话太多了,”他扒在安娜的耳朵上嘟嘟嚷嚷地说。“你就差把这件事大声嚷嚷开了。”
安娜陪伴着他一直走到弹子房门口。
“起码你得回去换件衣服啊,”在分手的时候安娜说。“你都成了叫化子啦。”
这件新闻把一群吵吵嚷嚷的顾客带到了弹子房。罗克先生得要同时侍候几张桌子才能把大家都招呼过来。达马索等到罗克先生走过自己身旁时对他说:
“要我帮忙吗?”
罗克先生把半打啤酒瓶子放在他跟前,瓶子上扣着杯子。
“谢谢你,小伙子。”
达马索把瓶子送到桌上去。他问了几位顾客要点儿什么;又继续把瓶子搬过来挪过去,直到大家去吃午饭为止。清晨,达马索回到家里。安娜一看就知道他又喝酒了。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摸摸,”她对他说“,没觉出什么来吗?”达马索显得冷冰冰的。
“他活着呢,”安娜说。“这一夜他净在里面踢我。”
达马索还是不吭气。他在想心事。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出去了,直到半夜才回来。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达马索很少在家里,一回到家就躺着抽烟,不愿讲话。安娜尽量对他表现出关怀体贴。在他们开始共同生活的时候,有一回他也是这个样子。当时她对他还不大了解,还不知道不能过问他的事情。那一回,达马索把她按在床上,骑上去,打得她一个劲儿地淌血。
这一次,她干脆等着瞧了。晚上,她在油灯旁边放上十盒烟卷,她知道达马索不怕渴、不怕饿,就是不抽烟受不了。最后,到了六月中旬的一天黄昏,达马索又回到家里。安娜有点紧张,她想达马索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定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吃饭的时候,两口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在躺下以前,达马索好象有点儿恍惚的样子,人也显得和善一些。他随口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