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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农家妇(2)

    尼尔斯问想到外祖父临终时,脸色也是异样的惨白,想来这个躺卧在地上的老妇人,一定是断了气了。也许是死得太突然,来不及爬回床上。在这黑夜里,看到的竟是一个死人,这使他想了就不寒而栗。他惊慌失措地从阶梯上奔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到了牛栏。他把刚才看到的事,一一告诉母牛,母牛草也不吃了,说道:“这么说,隐士是死了,我也完了!”尼尔斯安慰它说:“别难过,马上会有人来这儿照料你的!”尽管他这么说,母牛仍然愁眉不展地说:“你不知道,我十分老了,比该送往屠宰场的年龄还大两倍。以后再也无法受到隐士的照料,我就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母牛沉默了一会。尼尔斯望着它,它既不睡,也不食。过了一会儿,它又开始说话:“是倒在地上吗?”“是的!”尼尔斯答道。“隐士来到这儿,把她的心事,都吐露了出来。虽然我无法开口和她说话,但是她讲的事我都明白。最近她常提到自己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边,能为她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前,合而为十。这真是很遗憾的事。我想你是能为她了结这项心愿的。”母牛说道。少年踌躇了一会儿,想起外祖父临终前,母亲把一切都做得妥妥当当的。尼尔斯知道,这种事不得不由旁人代劳了。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要他到死人的地方,他虽然没有拒绝,可是也没有移步走向门口。这时,母牛只是静静地在等着他回答,但尼尔斯却什么也没有说。母牛也不再重提这事,转而谈起隐士的事来。

    说起这话真说不完,首先要说的是那妇人养育孩子的种种。孩子们每天都会到牛栏里来,一到夏天,孩子就带着家畜到沼泽地带或牧草地去放牧,母牛对孩子们十分熟悉。每个孩子都很优秀,而且快活勤劳。“每只母牛,对于照顾自己的人聪明与否,心里都十分明白。”母牛说道。

    接着它又谈了许多农场的事。那时不像现在这么破旧简陋,可是大部分仍是沼泽和满是岩石的荒地,耕作的土地相形之下虽不多,可是面积仍是十分宽广,且长满了牧草。每一个牛栏里,都养了一头母牛。就是现在空荡荡的公牛栏,那时也满是牛只。在那个时候,不论是前面人住的正屋,或是后面的牛舍,都充满了快乐的气氛。每当隐士打开门时,母牛们就开始哼着歌。每当隐士的脚步声响起,牛只们就高兴地眸哞地叫着。

    农场的男主人在孩子们年幼的时候就过世了,幼小的孩子也无法分担家中的工作。隐士不得不接管这农场的一切,全部的工作都由她一肩承担,亲手料理。她比一个男人还坚强勇敢,做事务实。她耕种,收割,全都一手包揽。黄昏时,她到牛栏里挤牛乳时,已经筋疲力尽,有时甚至哭过。可是她一想到孩子们的事时,又重新振作起精神。她一边拭着泪,一边说道:“没什么!这种日子我还捱得过,孩子们总会长大的。对了!只要孩子们长大就好了!”

    可是,等孩子们长大之后,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喜欢呆在家中,要到困外去生活。没有一个孩子,对母亲有任何回报。有的孩子在出国以前结了婚,又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老妇人那里去。从此,老妇人又带着孙子一块儿去牛栏,孩子也是些好孩子,就像隐士的儿子们一样,妥善地照顾着母牛。这时,隐士在黄昏时一边挤着牛奶,一边打着哈欠,忙了一天,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一想到孙子们,又打起了精神。“等到这些孩子们长大了,我就可以享享福了!”

    可是孙子们长大了,就回到在国外双亲的身边,没有谁回来,也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

    上了年纪的隐士就孤零零地留在农场里。

    此时,隐士也不强留孙子留下来。她站在母牛身边说道:“阿卡林尼!谁不想在社会上能闯出头来呢?所以我怎么说得出要他们留下来的话呢?在斯摩兰待上一辈子,是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

    当最小的孙子也离她而去时,老妇人真是沮丧极了。突然,她的腰弯了,头发明显地变白了,走起路来,脚步也不稳了,像是赢弱不堪似的。许多工作她都放下了,也不再照料农场,一切任其荒废残破。不论是家里的事,或是自己的事,她都不管了。许多公牛和母牛都卖光了,只剩下阿卡林尼这头老母牛。这头老母牛是她的儿孙们最喜欢的,无论如何,她都舍不下这头老母牛。

    老妇人虽可雇人帮忙,但是,如今儿孙都离开了,这时,找个外人在身边,反而觉得难过,因而也没有雇人。反正儿孙是不可能回来了,没有人会再继承农场,老妇索性任其荒芜也罢。她也不去想,自己将来如何过活。也不去在意是否会沦于穷困。如果那些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将来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也许会悲伤痛苦。“最好不要传入孩子们的耳朵里,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在牛栏旁蹒跚地走着,一边叹着气。

    孩子们不断地来信,希望老妇人和他们同住。可是老妇人不愿意去,更不愿看到夺去了她孩子的国家。她一想到外国的事,就有一肚子的火。“我就是不能接受孩子们喜爱的国家,也许在这方面我是有点古怪,我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除了孩子们的事,和他们出国的理由,老妇人什么都不去想。到了夏天,老妇人就带着母牛,到沼泽边去吃草。她总是坐在沼泽边,双手插在围裙里。每次在回家以前,她总是说:“若不是这样贫瘠的沼泽地,而是肥沃的田地,孩子们也就不会到外国去了!”老妇人望着这一片广阔无用的沼泽地,可真气愤。她总是说,孩子们就是为了这片沼泽地,才会背井离乡,弃她而去的。

    最后一天的傍晚,老妇人蹒跚地走来挤乳,看起来连走路都显得吃力。老妇人提起有两个农夫来访,他们靠在牛舍旁,提起要买沼泽的事。他们打算把沼泽的水抽干,改成良田。对这个计划,老妇人又是担心,又是高兴。“阿卡林尼啊!你听我说吧!那些农夫竟说,那沼泽地可长出黑麦。这样我就可以写信让孩子们回来,不必长久滞留国外了。就是在自己的家乡,也能过活啦!”

    老妇人想写封信,就回到正屋,结果……

    尼尔斯听到母牛说到这里,就打开了牛栏的门,穿过庭院,走到刚才令他害怕、死了人的地方。

    可是屋内却不似他想象的简陋,就像有亲友在美国的人家一样,有一些常会有的物品,几乎一应俱全。房间的一角,有一张美国制的摇椅,窗前的桌上,铺着绣了花的桌巾。床罩也十分漂亮,墙上挂着国外儿孙的照片,嵌在别致的镜框之内。衣橱上,放着大花瓶,和一对螺旋型粗大的烛台。

    尼尔斯找出火柴,点燃了蜡烛。这样使四周不再黑暗,对死者来说,也是一种礼貌。他用手拢上了老妇人的眼睛,并把她的双手交叉为十字型,又把披散在脸上稀疏的白发朝上拢了拢,看起来素净多了。

    尼尔斯再也不认为这老婆子看起来是可怕了。想到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这么孤零零地活着,只靠着儿孙们遥远的祝福,他从心底为她感到难过。至少,在今晚,他要为她守灵。尼尔斯找出了赞美诗,轻声地唱了两、三首,就停了下来。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双亲常常为孩子的事操心,可是自己却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些。失去了孩子,做父母的生活中,再也不会感到快乐了。这位老妇人,无论日里夜里,都在想着孩子们的事。家中的父母也可能正在思念着自己的孩子吧?尼尔斯想到这一层,不由得高兴了起来,但又忍不住疑惑,真会有人思念像我这样的孩子吗?无论如何,那是难以想象的。

    在尼尔斯的身旁,挂着几张国外寄来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长得高大健壮,模样都很体面。有穿着长礼服的新娘,和西装笔挺的绅士,以及一头卷发、穿着白衣服的孩子们。每人都望着远方,可是眼神却很空洞。

    “你们真可怜,都成了没有母亲的孤儿。离别了母亲,到遥远的国家去生活,如今要后悔都来不及了!好在我的母亲,仍好好地活着!”尼尔斯一边微笑着,一边点着头,他又喃喃地说着:“我的母亲仍活着,双亲都健在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