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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曼陀罗】01

    童年松土的记忆深埋在我的心里,知道强根固本的重要,但若没有柔软的土地,强根固本也就成为妄谈。人也是和土地一样,要先把心地松软了,一切菩提、智慧、慈悲,以及好的良善的品性,才有可能长得好。

    童年时代,家里务农,种了许多作物,不管是要种什么,父亲带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松土地。

    如果是种稻子或甘蔗,就用牛犁,一行一行的把土地翻过来,再翻过去,最少要把两尺深的硬土整个松过一遍。父亲的说法是:“土地是有地力的,种过的土地表层已经耗去地力,所以要把有地力的沙土,从深的地方翻出来。而且,僵硬的土地是什么作物也不能种植的,柔软的土地才是有用的土地。”

    如果是尚未种过的土地,就要用锄头松土,因为怕牛犁损坏了。先要把地上的杂草拔除,然后一锄一锄地掘下去,掘起来的土中夹着石头,要把石头拾到挑篮里。这些石头被挑到田畔去做水圳,以利灌溉和排水,并保护土地。

    第一次耕种的土地要掘到四尺深,工作是非常繁剧的。

    “为什么要掘这么深?”有一次我问父亲。

    他说:“不管是种什么作物,根是最要紧的,根长得深,长得牢固,作物的生长就没有问题。要根长得深和牢固,就要把石头和野草的根彻底地除去,要使土地松软。土地若是不松软,以后撒再多肥料也没有用呀!”

    童年松土的记忆深埋在我的心里,知道强根固本的重要,但若没有柔软的土地,强根固本也就成为妄谈。人也是和土地一样,要先把心地松软了,一切菩提、智慧、慈悲,以及好的良善的品性,才有可能长得好。即使是年年长好作物的农田,也要每年搓草、松土,才能种新的作物。

    因此,一切正面的品德,最基础和根本的就是有一颗柔软的心。

    柔软心在佛教的经典里常被提到,例如把十地菩萨的第五地称为“柔软地”。如来常教我们要有柔软的心、柔软的行为、柔软的语言;要柔顺、柔法、柔和忍辱、柔和质直。

    例如在《法华经》里,佛就说柔和忍辱是如来的心,如果一个人有柔和忍辱的心,就可以防止一切嗔怒的毒害,如衣服可以防止寒热一样。佛说:“如来衣者,柔和忍辱心是。”“诸有修功德,柔和质直者,则皆见我身,在此而说法。”

    例如在《大集经》里,佛说:“于众生中常柔软语故,得梵音相。”因而把如来温和柔软的声音,称为清净殊妙之相。

    什么是柔软心呢?就是不执著、不染杂、不僵化、能出污泥而不染的心。是指慧心柔软的人,能随顺真理,既能随顺人的本性不相违逆,又能与实相之理不相乖违。所以在《十住毗婆沙论》里说:“柔软心者,谓广略止观相顺修行,成不二心也。譬如以水取影,清净相资而成就也。”那么,柔软心也可以说是不二的心,不分别的心,清净的心。

    有柔软心的人才能真正的生起道德,也才能以这种柔软使别人生起道德。贤首菩萨曾说:“柔和质直摄生德。”意思是慈悲平等,质直无伪的人,才能摄化众生进入正法。

    我们都知道,佛教里以清净的莲花,作为法的象征。莲花的十德里第五德就是:“柔软不涩,菩萨修慈善之行,然于诸法亦无所滞碍,故体常清净,柔软细妙而不粗涩,譬如莲花体性柔软润泽。”(《除盖障菩萨所问经》)所以,莲花也叫做“柔软花”。

    据说在天界最鲜白柔软的花曼殊沙华,也叫做“柔软花”。不知道莲花与曼殊沙华是不是相同,但是把人间天上最美的花都叫做“柔软花”,可以见到其中深切的寓意。在西方净土诞生的人不也是在莲花上化生吗?可见,柔软,是独步于天上、人间、净土的。一个真正柔软心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出入自在。传说地藏菩萨在地狱行走的时候,焚烧人的烈焰,一时之间都化成柔软美丽的红莲花来承接他的双足呀!

    有柔软地才会耕耘出柔软心,不是来自印度的观念,中国本来就有。传说老子的老师常枞要死的时候,老子去问法,请老师说出最后的教化。常枞缓缓张开嘴巴,叫老子往嘴巴里看,问老子说:“你看见什么?”老子说:“我只看见舌头。”常枞说:“牙齿还安在吗?”老子说:“牙齿都没有了。”常枞说:“这就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老子又问:“而今而后,我要向谁请教?”常枞说:“你要以水为师,你可看河床的石头虽然坚硬无比,不久就被水穿成孔、流成槽了。”说完,常枞就仙逝了。这是中国古代讲柔软心的动人故事。常枞“以水为师”的教化可以和佛圆寂时说的“以戒为师”相互比美。以水的柔软为师,能知道天下最坚强的就是柔软;以戒的清净为师,能知道天下最有力量的是清净。

    老子以水为师,说出了千古的真意:“守柔曰强。”“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老子是通达柔软心的真实开悟者。

    柔软的水才能千回百转,或成平湖、或成瀑布、或成湍流,天下没有可以阻挡的;柔软的土地才能生机绵延,或在平原、或在奇峰、或在污泥,都能展现生命的活力;柔软的心才能超越人生世相,或处痛苦、或陷逆境、或逢艰危,都能有着宽容、感恩、谦卑、无畏的心情。

    故知柔软心是觉悟、是菩提、是般若波罗蜜多,是成就一切法门的根本心,也是一切法门成就的境界。

    当我们说到修行,修行就是不断地松土、除草、捡石头,使土地维持在最好的状况吧!土地如果在最好的状况,随便撒一把种子,生机就会有无限的绵延。

    童年松土的时候,时常会踩到石头跌伤,锄伤自己的脚踝,被虫蚁咬肿,甚至偶遇西北雨,回家就感冒了。但只要知道那是使土地柔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能安于刺痛、锄伤,与感冒。

    每年,在土地完全翻松的时候,我站在田岸上,看着老牛吃草,白鹭鸶在土地上嬉戏,就仿佛已看见黄金色的稻子在晨风中点头微笑,看见了油菜花嫩黄的颜彩上有彩蝶翩翩,看见了和风吹抚在翠绿的芋叶上,夕照前的晚霞横过天际……

    在土地翻松那一刻,我们已看见收成的景致呀!一个人有了柔软心也如是,仿佛闻到了《法华经》说的“花果同时”的芬芳!

    蓝天的背景

    学习菩萨行的人不能忘了倾听心海的消息,不能忘记,在天空里虽有各种美的点缀,背后有一个湛蓝的、无染的、广大无边的蓝天的背景。

    佛经里说到菩萨与阿罗汉的不同,说:“菩萨留惑润生”。

    这“留惑润生”很容易译成白话,就是“留迷惑在人间以润泽众生”,却不太容易了解。因为,如果说“惑”就是一般的迷惑或疑惑,那可能曲解了菩萨的原意。由于菩萨是“觉有情”,所以这“惑”不是一般众生的惑,而应该是“有情”。

    我把“留惑润生”解为“留下一丝有情在人间,润泽众生”。

    “惑”是“有情”,然而不是许多的、纠缠的有情,而是“一丝”,一丝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仿佛是蚕茧上拉出来那种纯白无染的丝线,坚韧、悠长,却不纠缠。一个蚕茧表面上看起来是密实复杂的,拉开来,只有一条线,菩萨的有情也是如此,整个复杂的因缘只是吐丝在人间时预留的丝线呀!

    菩萨的惑因此与众生的惑大有不同,在本质上虽同为有情的生起,在清浊之间,则因随愿或随业的相异而不能混同。

    果煜法师有一次讲到其中的不同,以天空与彩霞来做譬喻,说得好极了。他说:

    “如果山头上乌云密布,则一定没什么好彩头,反之,天上万里晴空,也未必有什么好看头。最好的是,山顶上恰有几片稀稀疏疏的白云,此云既不能太浓,也不能太大,浓得发黑,大得压岭,都是不行的。”

    他说,烦恼如果不是很多,只是稀稀疏疏,又离心头不是太近太远,就像云在山头不近不远处,“则在智慧的觉照中,反而会有一份清朗分明的觉受,而从地上的众生看来,也会觉得其更光彩耀目,更亲切宜人。”

    “当然要成就一位菩萨,虽未必晴空万里,但至少要有日月的光明,要有相当开阔的天空,否则云雾密布,又冷又黑,不只是自己吃不完兜着走,也要叫人寒毛矗立,倒尽胃口了。”

    果煜师父把“惑”说成是“烦恼”,也是十分贴切的,因为留了一丝有情也等于是留了一丝烦恼,那丝有情或烦恼仿然是天空中横过的晚霞和彩虹,不是为了与天空争美,而是为了点燃蓝天,反衬出蓝天之静好。

    惑与烦恼同意,这是众生之意,惑是为菩提预留的彩虹,则是菩萨的心情。因此智者大师曾说:“故知虽具惑染,愿力持心亦得居也。”菩萨是以愿力持心的人,因而能够安住于惑染,为什么要住于惑染,则是要“使惑趣之徒,望玄指而一变”(《中观论序》)。

    没有变化的晴空万里,虽是无染的好景,但有多少众生能欣赏呢?菩萨于是重入轮回,说:“让我化一道彩虹或一片晚霞吧!免得大家觉得单调乏味。”有时候他说:“让我化成一片乌云或一道闪电吧!让大家知道清朗的日子原是如此可贵。”甚至有时候他化成一些雨水,他流泪与忧伤,是为了润泽大地。

    在《华严经随疏演义钞》里曾说到菩萨的五种解脱:一生死不能缚;二境相不能缚;三现惑不能缚;四有不能缚;五惑不能缚。故菩萨虽然留惑,留下一丝有情、几片烦恼,却能不受束缚,那是由于“菩萨了达迷妄即真如,烦恼即菩提,故无著无不著”。

    惑的不能束缚,有如蚕吐丝不是为了捆绑自己,而是为了化蛹成蛾,为了一次完美的羽化。那么我们观察一位菩萨,不是从“留惑”的角度来看,而是看他的“润生”。润生不只是利益众生,也是在自润,因为在菩萨的心眼里,我和众生是没有差别的。

    润生在《华严经普贤行愿品疏钞》中有一段讲得极好:

    诸佛如来以大悲心而为体故,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正等正觉。譬如旷野沙碛之中有大树王,若根得水,枝叶华果悉皆繁茂。生死旷野菩提树王亦复如是,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华果,以大悲水饶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智慧华果。

    润泽众生最好的是大悲水,菩萨留下的有情乃成为大悲的因。所以,菩萨的“惑”是为大悲而留的,它不是迷情,而是自觉悟里流露的一种大爱。证严师父在《菩萨心如清凉月》里说:

    “爱,是人生最幸福的,这种爱,不是迷情,是觉悟的爱。慈悲就是一种无彩色的爱,这份无彩色的爱,像一湖清水,清澈见底。这种爱是绝无附带条件的爱、无污染的爱,是透澈的,也叫清水之爱。要爱得像清水、像镜子一样,一旦景象离开,立即恢复澄清,不再留存任何色彩。要如此,我们才能爱普天下的众生。”

    以无彩色的爱为基础,菩萨的心就能如同清凉的月色。证严师父说:“菩萨的心就像月亮的光明,我们平常就要培养这份像月亮一样的心——不管多污秽的地方,多恶劣的环境,还是要把她的光明遍照,绝不会只照在风景幽美的地方,或是华丽的殿堂上。人,不论美、丑,在月光下,都会增加几分姿色,因为月光是这么柔和,就像菩萨心一样。”

    像清凉的月,像璀璨的彩虹、像温暖的阳光、像从很远的不可知的山林吹来的和风,甚至像暗夜里飘过的动人的乐章……不管是什么,菩萨的行止是那样的美,那样的芬芳,但是学习菩萨行的人不能忘了倾听心海的消息,不能忘记,在天空里虽有各种美的点缀,背后有一个湛蓝的、无染的、广大无边的蓝天的背景。当我读到《如来不思议秘密大乘经》里菩萨润生的四种法门,就好像看见那广大蓝天的背景了:一智门:菩萨以大智慧善知一切众生之根性,而随顺调伏,令其解脱。二慧门:菩萨以大妙慧为众生分别宣说深法妙义,令其开发慧性,以了知万法本来空寂。三陀罗尼门:菩萨以总持之法,随顺众生而开导正信,令其灭诸恶行而行一切善法。四无碍解门:菩萨以无碍智解为众生宣说无尽甚深法义,令其获无碍解。是呀!当我们为菩萨的彩虹目眩,为菩萨的云霞神摇的时候,不能忘却窗外有蓝天。那蓝天,才是菩萨留惑润生真正的背景!

    不管今年几岁,让我们共同携手,一起来保持一个向前的姿势。因为『日日是好日』,所以向前走是最好的姿势!因为向前走也是最美的姿势,所以『日日是好日』!

    向前的姿势

    1990年12月5日我应邀到慈济护专演讲,非常幸运的,遇见了从小就非常景仰的谢冰莹女士。未见面时,从报纸杂志看到她已经八十六岁,心里也就预估了一个八十六岁老太太的形貌。

    等到见面时,我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她远比想象中年轻得多。当证严师父介绍我们认识时,她走过来紧紧握着我的手,手非常温热,并且有力量。

    我们走到护专的楼梯口,要到四楼的会客室,众人都趋前要去扶她。她摇手大叫:“你们不要扶我。扶我,我就不会走路了。”然后她轻巧地(几乎是迅捷地)一步一步走到四楼去。

    那时,我站在楼梯口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一点都不像是八十六岁的人哪!我心里想:“我八十六岁的时候,不知道可不可以像谢教授一样?”

    我们坐在会客室聊天时,我才知道她的腿在六十七岁时曾跌断过,经过两次危险艰难的手术才复原。许多人问起她年轻时的旧事,她幽默风趣、妙语如珠,好像是天真的赤子一般。

    后来,她在周会上对学生讲话,结语时她恳切地说:“如果将来有机会,我愿意和各位坐在一起来学习,因为在这么好的环境中学习,实在是各位最大的福气呀!”听到的人无不动容。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看她食量很好,一个人吃了半盘豆腐。她对我说:“我还有很多书要读,还要写一些文章!”我本来就是容易感动的人,看到八十六岁的谢冰莹教授,对生命与生活还如此有兴味,浑身充满了人格、意志、风范的力量,使我感动得都说不出话来。

    谢教授离开花莲以后,下午我走在慈济纪念堂未完成的广大的工地上,想起不久前也有一个令我感动的画面。世界级的美国舞蹈大师玛莎?葛兰姆率领舞团到台湾来表演,她今年九十六岁。

    九十六岁还坐飞机从美国来?不怕……

    对呀!九十六岁不但坐飞机从美国来,亲自召开记者会,以幽默风趣的语调回答记者的问题。每一场演出后,她必定亲自出来谢幕。演出的舞码里,有今年才编出来的新作。玛莎?葛兰姆几乎可以不发一语,以她的灵敏、体力、风范就证明她是当代最伟大的现代舞大师。

    演出的第一天,台湾的摄影大师郎静山到后台去向她祝贺。郎大师今年一百岁,还是穿着那一袭灰蓝色的长袍,头发每一根都像少年一样的竖起来。他不久前才在历史博物馆开过百岁回顾展,有一些作品是九十五岁以后才拍的。

    郎静山步履轻盈地走过去,玛莎?葛兰姆礼貌地站起来迎接,那一刻,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全部立正来向他们致敬了,两个人加起来一百九十六岁,人间难得呀!更难得的是,玛莎?葛兰姆还在编舞,郎静山还在摄影,都维持着像青年一样活泼的创造心灵,保有一种向前的姿势,这实在是他们作为一代典范最令人尊崇的地方。

    这三位伟大的创作者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共同的地方。郎静山和谢冰莹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们一直到今天,见到所有的出家人还以弟子自居。玛莎?葛兰姆则是虔诚的基督徒,她的许多作品犹如是宗教的诵歌,有记者问她说闻名世界的葛兰姆舞团有没有决定接班人的问题,她幽默地说:“这样的问题应该留给上帝去伤脑筋!”

    郎静山在九十五岁的时候出去拍照,车子从山崖上滚落到山谷,同车的人死了三个,只有他和另一位年轻的小姐被摔到车子外,郎老先生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毫发无伤。事后有人问他感想,他说:“是菩萨保佑呀!”

    这几位大师级的人物,每一天都还活力充沛地过日子,到一百岁还是努力实践生命的意义,给我们非常深刻的启示。人生虽然是无常的,但只要每一天发挥最大的价值,无常也不可畏了。

    我想到百丈禅师那“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真切教化,到九十岁的时候,弟子看他下田辛苦,把他的锄头收藏起来,他竟然绝食,那是为了实践他自己的教化,弟子最后只好把锄头还给他,百丈禅师耕作到人生的最后一天。

    日本禅宗祖师道元,有一次在庭院中,看到一位八十几岁的典座冒着大太阳在晒香菇,流了满头大汗。道元说:“这么大的太阳,您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呢?”他回答说:“日正当中才是晒香菇最好的时间!”使道元得到非常大的感悟。

    民国初年的高僧虚云老和尚,到一百一十六岁还在为佛教奔走,兴建道场!到一百二十岁时正好建了一百二十个道场。

    证严师父有一次说到一位九十几岁的老太太把毕生积蓄的“手尾钱”捐给慈济盖医院,然后在九十六岁时往生。她的孙子说:“我的祖母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每天都很欢喜地过日子,她认为建医院她参与到了,所以她很有信心地说她得救了,因为她曾亲手布施。几年来,她天天都过着安详的日子,往生时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在我们这个无常的人间,其实到处都充满了人格的典范,那就是:“一直到死前的最后一瞬,还保持着向前的姿势。”我觉得,这是迈向净土的最优美的姿势,也是体贴佛陀本怀最有力的姿势。

    看多了这世界的许多人,年纪轻轻就垂头丧气,虚掷青春与生命,再回头看这些像华严狮子一步一个脚印,富有活力与创造力的人瑞,不禁兴起“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感慨!

    我们做一个佛的弟子,做一个向往菩萨道的人,不管今年几岁,让我们共同携手,一起来保持一个向前的姿势。因为“日日是好日”,所以向前走是最好的姿势!因为向前走也是最美的姿势,所以“日日是好日”!

    孩子就是我的禅师,他是为了教育和启发我而投生做我的孩子。我也是为了教育和启发他,而投生做他的爸爸。我们一定是前世有约的那种知己的朋友。

    孩子,是我的禅师

    带着孩子在公园里玩遥控车,突然看到一排小小的黑线在流动着,孩子眼尖,赶快跑过去说:“爸爸,你看,一群蚂蚁在搬东西哩!”

    我们把遥控车丢了,跑过去看蚂蚁搬东西,这时发现在蚂蚁的长列里有两只死去的动物,一只是蟑螂,一只是蝴蝶。那蟑螂是新死不久,尸体还很完整,蝴蝶似乎死去较久了,双翼零落,有一边完全凋尽,另一边破一个大洞,但显然在生前是一只很美的蝴蝶,从黑翅黄点看来,是一只凤蝶。

    “好可惜喔!这么美丽的蝴蝶死了。”孩子说。

    “你为什么只可惜蝴蝶,不可惜前面的这只蟑螂呢?”我指着前面的蟑螂说。

    孩子对我的话显然感到惊异,露出迷惑的眼神看我,说:“蟑螂好丑喔,又脏,满地乱爬,死了有什么可惜?”

    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他:“如果有一个小孩,长得很丑,好脏,满地乱爬,他死了,他的爸爸妈妈会不会伤心?”

    “当然会了!”孩子理直气壮地说。

    “那么一只小蟑螂死了,它的爸爸妈妈也一样很伤心的,因为它在爸爸妈妈眼中是最美的。”我说。

    我们蹲在地上看蚂蚁吃力地搬动食物,继续就蝴蝶和蟑螂事件交谈,我说:“蝴蝶和蟑螂都是昆虫,它们都会飞、都有翅膀,饿了都要吃,我们为什么都喜欢蝴蝶胜过蟑螂呢?”

    孩子说:“那是因为蝴蝶的颜色很美,又是吃蜜,又都在花上飞。蟑螂小小黑黑的,整天在垃圾堆跑来跑去,看了好恶心。”

    “其实,蝴蝶和蟑螂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它们并没有美丑的观念,也没有害虫或益虫的分别心,看到蟑螂就讨厌,看到蝴蝶就喜欢,这是我们人的问题,和它们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有一国的人,他们国家里到处都是蝴蝶,没有蟑螂,哪一天突然飞来一只蟑螂,他们一定很喜欢那只蟑螂,因为稀少嘛!就像你们现在都爱恐龙,是恐龙绝迹的关系,如果到处都是恐龙,不吓死才怪!”我说。

    孩子很专心地听着,颇表示同意,但是听完后,他仍然下结论:“不过,爸爸,我还是喜欢蝴蝶呢!”我说:“那么,你喜不喜欢毛毛虫?”孩子说:“唉呀!恶心!我最不喜欢毛毛虫了。”“对了,你看到毛毛虫的感觉和蟑螂一样讨厌,可是你不能只喜欢蝴蝶,不喜欢毛毛虫,因为蝴蝶是毛毛虫变的,蝴蝶也是毛毛虫的爸爸妈妈。”孩子点点头,表示同意,虽然在感觉上他还是喜欢蝴蝶胜过蟑螂(我何尝不是如此?),但在理上,他知道了好恶是来自人的区别心。我们看蚂蚁搬食物看了半天,孩子站起来说要继续玩遥控车,我说:

    “我们换个地方玩吧!万一压到蚂蚁怎么办?”“不会的,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也不行,太危险了。”我说,并且当场编了一个蚂蚁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小孩,很有慈悲心,有一天尿急跑到院子尿尿。他小鸟拉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一群蚂蚁搬东西回家。他立刻憋住尿,跑到另一边去尿尿,因为他想到他的一泡尿虽小,对蚂蚁就是一场大水灾了呀!你的遥控车对蚂蚁来说,是一部战车呢!”

    孩子听了哈哈大笑,提起遥控车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在孩子玩遥控车的时候,我坐在公园草地上思考刚刚的事情,想到蝴蝶与蟑螂使我想到“红颜薄命”这个成语。其实,红颜薄命的虽多,一定没有丑女来得多。只是一般人心怜红颜,只要她们踢到一块石头也会心疼而大叹薄命,这就好像我们看到蝴蝶翅翼破洞,可能怜悯之情还大过一只蟑螂被踩碎粘在地上!

    想到蚂蚁,我想到丰子恺在《护生画集》里画过一幅“蚂蚁救护”的画,是说他看到阶下两只蚂蚁拉扯,拿放大镜一看,原来是一只蚂蚁在救另一个负伤的同伴,结果过了三天,丰子恺还常常想到:“那只负伤的蚂蚁不知复原起床了没有?”他为此写过一首诗,写得很好,可是我记不完全,回家得查查资料才行。

    黄昏了,我带小孩子回家,在马路边的野草中看到一些盛开的紫茉莉(煮饭花),结了许多种子。孩子提议说:“爸爸,我们采一些种子,回去种在阿公的花园里!”我说:“好呀!”两人蹲下来比赛采紫茉莉的种子。

    我很高兴暑假的时候可以带孩子回旗山老家,那是为了让我们有更多时间陪伴我的母亲,另外,让我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有机会体验到乡间生活,就像此刻在路边采野花的种子,是城市里绝不会有的。

    回到家,我们跑到“阿公的花园”,那是我父亲生前种花的地方,他去世后由我大哥整理,还有许多空的花盆,我们常把乡下采的花种拿去种。我的孩子对“阿公”的印象模糊,但对“阿公是个勤快的农夫”印象却很深刻,因为阿公的田地、花园、水果园都还在呢!有一次我带他去看“阿公的香蕉园”,教他分辨椰子和槟榔。我说:“胖胖的是椰子,瘦瘦的是槟榔!”沿路上他竟吟诗一样地唱着歌:“胖子是椰子,瘦子是槟榔,椰子吃了退火,槟榔吃了吐血!”回来的路上他一路唱诗,有一首我的印象最深,他唱:

    树是鸟的家,花是蝴蝶的家,马路是车子的家,天空是白云的家,土地是农夫的家,水牛是鹭鸶的家,山边是太阳的家……

    他几乎看到任何画面立刻就编进这首歌里,使我感受到天真与想象力的震撼。我永远也忘不了开车到家的彼时,他欢呼大叫:“旗山,是爸爸的老家!”

    等我们种完花,孩子开心地对我说:“阿公知道我在他花园种这么多煮饭花,一定很高兴。”夜里,带孩子到妈祖庙边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吃冰豆花,顺便告诉他小时候吃豆花是用小担子挑的,也教他唱我儿时唱的一首小调:

    豆花车倒担,

    一碗两角半;若无车倒担,一碗两块半。

    一路上,我们就唱这首小调回家。等孩子睡着了,我把《护生画集》拿出来,找到丰子恺的诗画:

    阶下有小虫,蠕蠕形细长;似蝇不是蝇,似虻并非虻。就近仔细看,两蚁相扶将;颇像交际舞,几步一回翔。

    速取放大镜,我欲窥其详;原来两蚁中,一蚁已受伤。

    后脚被切断,腹破将见肠;一蚁衔其手,行步甚踉跄。不闻呻吟声,唯见色仓皇;我欲施救助,束手苦无方。目送两蚁行,直到进泥墙;事过已三日,我心犹未忘。不知负伤者,是否已起床?

    我把这首诗抄在笔记上,希望明天能说给孩子听,让他也看看丰子恺的漫画,我看着孩子熟睡在我童年时睡过的木板床上,感觉到孩子就是我的禅师,他是为了教育和启发我而投生做我的孩子。我也是为了教育和启发他,而投生做他的爸爸。我们一定是前世有约的那种知己的朋友。

    我们共同在这个世界携手前行,是为了互相启发,不要忘失前世的慈悲心,也是为了互相期许,走向智慧的道路。就像我太太常说的:“你们是一对咕嘟宝!”我们都搞不清什么是“咕嘟宝”,有一次一起去问“妈妈”,她说:“就是一对胖嘟嘟的宝贝,像寒山、拾得那一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