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只要没有更多的人知道,他邓一群还是邓一群,他会从这桩婚姻中得到实惠。肖如玉的家庭对他的升迁也许并不起什么作用,但是他还能找到什么样更好的家庭?他只是一个从农村来的穷学生,这么些年在机关里也并没有什么成就,而且他还有那样的家庭负担,别人不挑剔他已经不容易了。他想。

就这样隐忍了,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那个晚上肖如玉回来很迟。她看到他还没睡,问他为什么不睡,他说睡不着。他问她聚会的情况,她说遇到了很多同学,等等等等,看起来她非常开心。她说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会有很多同学来参加。邓一群特别注意听她提及的那些男生的名字,可惜他一个也不认识。

自从领了结婚证以后,他们就公开地住在这间小屋里了,不必像过去那样两人偷偷地亲热以后,她还要过去和她妈妈睡在一起。他们已经公开了。那个晚上肖如玉想做,但他却发现自己一点热情也没有。他脑海里转来转去都是她和别人亲热的情景。那些男的他也不知道是谁,但他们却是真实存在的。就在她想方设法调动他激情的时候,他犹豫地问她:“你过去和别人做过没有?”她看了他一眼,擂了他一拳,说:“你瞎说什么呀。”“那你怎么没有流红呢,那一次?”她听了他的话,坐了起来,那张脸立即严肃了。“你是不是怀疑我什么?”他内心的一种力量立即退却了,说:“没有,我只是问一问嘛。”肖如玉说:“以后不许你再问这样的问题,如果你因为这个而怀疑我,你可以直接提出分手。我们马上去办离婚手续。”他一把就搂过她,在她的脸上亲吻起来,说:“你瞎说什么呀,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嘛。”为了作出证明,他只好和她做了,但是心里的一个声音始终在说:“她就是和别人做过了。你是软弱的。你屈就吧。”

日子还得过。

时间是一剂良药,肖如玉对邓一群很好,慢慢他的情绪也就不再那么强烈。一切向前看。这是一句套话,但邓一群经常想到这句话。这句话就给她不少安慰。我是不是太农民了?为什么还要计较这样的事情?两相权衡取其利。她的那个操与她可能给我带来的实惠相比,算不了什么。我要成家,成家了才能进一步立业。有了稳定的家庭生活,一切就都会好办起来。

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他就开始加快实施的步伐。

[46]

二哥邓一明又来了,这个识了点字的瘦长个子男人,让作为弟弟的邓一群很害怕见他。由于他过去已经来过邓一群的单位,所以这一次找来毫不困难,而且他也会开关电梯了。电梯是个新鲜事物,乡下不可能有这东西。邓一明觉得很好玩。城市里的东西就是与众不同。

在弟弟的办公室里,他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旁若无人,他说他去了趟贵州。坐火车去的,几天几夜,然后就乘上汽车在大山里面跑,有时两三天吃不上一顿饱饭。经历了一些非常危险的事情,有两次差点把小命送掉。但是凭着顽强的信念,他终于找到了韩梅的家,见到了他的岳父岳母,他的小舅子和小姨子。可是,他却没有见到自己的老婆。他说她家里真是穷得要死。在邓一明眼里都是一个穷得要命的地方,其贫瘠的程度可想而知了。他说那家人对他很热情,从他们的态度看,他们真的不知道韩梅已经跑了回来。很有可能她又被别的人贩子拐了去。在那里他住了三四天,给那个家里留下了三百块钱,就又乘车回来了。

第103节:第八章(3)

邓一群不想对他说什么,他想他又被人骗了。看他那样子,真像城里的其他许多盲流一样,一身脏兮兮的青布衣服,脚上穿一双解放鞋,白色的衬衫领口脏污成一圈,还系着一条花哨的领带。这身打扮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他就像一个马戏团里的小丑。别的办公室里来人,他也还照样喋喋不休地说他路上的经历,好像他去的不是贵州,而是出国。邓一群拿出刚领到的工资,给了他,让他先到自己的新家里去。

在弟弟的新家里,邓一明只肯睡在外间的沙发上,他说他是不能睡那样的新床的。邓一群也正是这样希望的。邓一明对弟弟的新居赞叹不已,问他是不是马上准备结婚。邓一群说,是的,并让他回去告诉妈妈。邓一明问:“你说一下结婚的具体时候,到时候需要我们来吗?”邓一群想了一想,说:“算了。”邓一明说:“那至少也要让妈妈来啊。”邓一群说:“你以为城里照用乡下的老规矩吗?不用了。等我们结婚以后再回去一趟。你们把自己的事情忙好吧。”

邓一明懂了弟弟的意思,就羞愧地不再吱声了。

邓一群把自己过去穿过的旧衣服拿了一部分出来,送给他,说:“你拿回去穿吧,干活时穿。”邓一明说:“这些都还很新,哪里能干活穿?”邓一群说:“随你便好了,有两件你送给老大。”邓一明唯唯。邓一群说:“你这两天就住在这里,闷了就自己上街玩玩,不要乱跑。我最近忙着买东西,就不过来了。”

安排好老二,他就又住到了肖如玉家里。对二哥来陵州的事,没有告诉她。他不想让她知道。整整两天,没有消息,他心想新房子也不知被他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放心不下,过来一看,老二已经不见了。

老二给他留了条子,说他要走了,往他单位打电话,却总是占线,想到他岳父家里去看他(想象里是很神秘的),但又不知道怎么联系。陵州城这么大,他不知道怎么走。他给他的工资他也没带走,说是他身上的零钱足够回家了,而弟弟结婚需要钱,他不能要。

邓一群看完条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胸口一时感到有点发堵,心里乱乱的,眼眶一酸,泪水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屋外的天蓝蓝的,外面阳光灿烂。城市的大街上车水马龙。新房里一片雪白。崭新漂亮。他坐在席梦思床上,抚摸着光滑冰凉的绸缎被面,终于忍不住伏在棉被上暗自伤心,流起泪来……

单位里没有新闻。

退休后的徐明丽成了人人厌烦的老妇女,很多人猜测她在精神方面有问题。她每天一大早去樱花公园练剑,练完了就到单位里来。一身的练功服,白色的球鞋。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髻,眉毛是认真描画过的,粗粗的,像两条黑色的长虫卧在眼睛上面。脸颊涂了红。她说话走路都是神采奕奕,好像年轻了十岁。跟过去的徐明丽不一样了。来了以后,什么事也不做,还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有时一天不说话,有时一说就说个没完没了。她嗓门大,可能是因为退休了,就什么都敢说。开始刚来的时候,还有人出于礼貌跟她搭个茬,后来她经常说那些厅长们的坏话,敢叫板了,骂周润南,说周润南是怎样怎样的一个腐败分子,别人吓得就不敢吱声了。

计划处的头头们也不敢惹她,怕她嚷嚷。

谈琴去进修了,单位送出去的,为期一年,偶尔来一趟单位,俨然稀客。

邓一群一心忙自己的婚事,闲事也不想去过问。

这期间厅里突然发生了一件新闻:厅长周润南的驾驶员小吴去山西路上的一家歌舞厅,搭上了一个小姐,到了什么地方嫖宿,被公安人员抓了。当时正是市里进行集中的“打黄扫非”关头,他算是撞到了枪口上了。

机关里对小吴被抓,很是欢欣鼓舞,感觉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别看小吴只是单位里一个小小的驾驶员,但平时牛×得不得了。除了周润南,没有什么人放在他眼里。另外对少数几个处长稍稍客气一些(像办公室主任、人事处长、计划处长)。有一次邓一群想搭他的空车到省政府院里办事,他一口就回绝了,说,我这车是为周厅长用的,可不是为你服务的。把邓一群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个小人,在旧社会,他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车夫吗?在单位里你要是没权,人人都敢欺负你,连一个小小的驾驶员都敢这样。邓一群真是气坏了。就是这样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却有一个很漂亮的妻子。据说她是很贤惠的,在下面宾馆里当会计。谁也想不通,他有这么个妻子,又怎么会去嫖娼。

第104节:第八章(4)

大家都希望出了事的小吴,被劳教才好。但只过了两天,小吴就又回来了,据说是周润南叫单位里把他保出来的。理由是,领导不能不用车,不用车就会影响工作。

两家机械企业的职工到省政府门前去上访,据说是厅里计划让这两家破产,而且其中一家只以十万元的价格偷偷卖给了个人。传言那个人和厅长周润南有关系。傻瓜都能想象,要是没有关系,不可能以那样低的价格吃下。那价格几乎等于就是白送。即使把那个厂砸了,光卖废铁,也能卖出那价钱来。

省里决定和机械厅成立临时工作组,进驻那两个企业。大家相信,一旦进驻,就必然会有一个结果。

机关里的人觉得周润南现在是一头一脸的灰。

结婚的日子是肖如玉亲自选定的,10月22日,农历八月初八,又是星期六。都是双日子。其中有两个数字是“8”。“8”和“发”同音,现在流行这个。他们去批发市场买了喜糖,整整三大箱,带到单位分发。肖如玉朋友多,两箱;邓一群取了一箱。

妹妹来了一封信,说是全家人都知道了他要结婚的消息,很高兴,希望他完婚之后能回去一趟。她说,二哥邓一明现在神经不是很正常,全家人都看得出来,村里人也都这么说,自从“嫂子”韩梅逃了之后,他去了趟贵州,回来就不对劲了。成天游手好闲,比过去更厉害,什么活也不干,连饭都不知道做了,每天到妈妈家来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