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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忽然听窗外有喘息之声,走出来看时,原是棋道士和一个人夺一棋子。四手相持,力竭一齐倒地,而喘息之声大作。为争一局胜负,争执如此实在可笑。

纪晓岚又曾听从兄纪坦居讲,丁卯乡试时,见场中有两个考生,画号板为棋盘,拾碎炭为黑子,剔碎白灰块为白子,对着不止,终场时,两人一齐交了白卷。纪晓岚认为,对弈之事,"消闲遣日,原不妨偶一为之;以为得失喜怒,则可以不必。"纪晓岚浮沉宦海,对世态炎凉感受颇深,也将之比作局中对弈,更颇有一番哲理。他的结论是:不求胜负,"言则易耳"。

从乌鲁木齐被召京城的那年冬天,有人拿来一幅《八仙对弈图》,求他题诗。上面画的是韩湘子与何仙姑对局,吕洞宾、汉钟离、蓝采和、张国老和曹国舅,五仙旁观,而铁拐李超然局外,躺在树下的石头上,枕着葫芦酣然而睡。此画意境深远,颇富启迪人生的意义。纪晓岚为之所动,题诗两首。

其一

十八年来阅宦途,

此心久似水中凫。

如何才踏春明路,

又看仙人对弈图?

其二

局中局外两沉吟,

犹是人间胜负心。

哪似顽仙痴不省,

春风蝴蝶睡乡深。

纪晓岚自迹生平,也同苏东坡、王安石一样,只是说说罢了,未能自践其言。他自号"观弈道人",也只是一种良好的愿望罢了。

他与和珅的争斗,此时期虽然显得风平浪静,但在心中一刻也未曾休止过。只是晓岚看皇上偏袒和珅,和珅更是有恃无恐。于是,晓岚时时注意回避,避免与和珅正面交锋,像局外观棋一样,静观默察。

丙午年,和珅指使家人刘全,在京中买了一处地盘,为和珅营造府第。为了免除朝中大臣的议论和弹劾,一切事宜都用刘全的名义办理。但其建造格局,超出了清廷的规制,被人们看了出来,引起朝官们的义愤。清朝建造房屋的规格是很多的。比如除皇帝外,任何人都不得用黄琉璃瓦和绿琉璃瓦;房的规模,王爷也不得超过六六三十六楹房屋的房间数,不得超过九百九十九间半。超过了便算违制,应受到处罚。

御史曹锡宝与纪晓岚私交甚深,曾隐语说出要参劾和珅,纪晓岚也不好明说,就以宋人《咏蟹》诗中的两句赠曹锡宝:水清讵免双鳌黑,秋老难逃一背红。

意思是说,现在参劾和珅,恐怕时机不够成熟。但曹锡宝没有听从纪晓岚的告诫,毅然上了一道奏章,参劾和珅家奴刘全建造房屋规模宏大、服用奢侈、器具完美,恐有倚借主势,招摇撞骗之事。

乾隆皇帝当时在热河行宫。看过奏折,心中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状告刘全只是虚晃一枪,锋芒所指是对准了和珅的。皇帝知道曹锡宝与纪晓岚有私交,便怀疑是纪晓岚因上年海升殴死妻子吴雅氏一案,对和珅心怀仇恨,唆使曹锡宝参奏,以图报复。

六月底的一天,纪晓岚在直庐当值,忽听传来一声:"左都御史纪昀接旨"。纪晓岚赶忙跪在地上接旨,原来是乾隆皇帝给军机大臣和他本人的谕旨:"前据曹锡宝奏:和珅家人刘全房屋宏大、服用奢侈、器具完美恐有招摇撞骗等事一折,已交留京王大臣等查办矣。曹锡宝如果见刘全倚藉主势,乃徒托诸空言!或其言本欲参劾和珅而又不敢明言,故以家人为由,隐约其词,旁敲侧击,以为将来波及地步乎?或竟系纪昀因上年海升殴死伊妻吴雅氏一案,和珅前往验出真伤,心怀仇恨,嗾令曹锡宝参奏,以为报复之计乎?此乃朕揣度之意,若不出于此,则曹锡宝之奏何由而来?著留京王大臣,详悉访查询问,务得实在情节。

朕于此案总期根究明白,并非因此一虚言欲治和珅,更非欲为和珅开脱。留京王大臣等不可误会朕旨,将曹锡宝加以词色,有意吹求,使原告转为被告,亦无是理。务须平心静气,虚衷详问。如曹锡宝果能指出全儿借端撞骗款迹,访查得实,即一面从严审办,一面据实具奏,不可同和珅稍存回护。若稍存回护,是乃陷和珅亦自陷也。"“又据和珅称:家人全儿已到热河,曾面加诘问。伊供:'不但从不敢招摇滋事,交接官员,即所谓房屋宽敞,器具完美,容或有之,亦非可挟以出外之物。我于曹御史名姓素未闻知,彼又何从目睹,等语,虽系一面之词,亦尚近理。曹锡宝身为言官,必不至下交奴仆,其车马衣服,尚可云遇诸路途,至房屋宽敞,器具完美,非身临其地何能知悉乎?至全儿代伊主办理崇文门税务有年,稍有积蓄,盖造房屋数十间居住,亦属事理之常。从前及现在,内外大臣家人中似此者恐亦不少,若无似殷士俊等之有真脏实据,概以车服房舍之故,查拿治罪,则在京大臣之仆,安得人人而禁之!且必人人侧足而立,亦断无此政体。设或全儿在崇文门代伊主经营税课,于额税之外私有加增,若累商民以肥私囊,绵恩签派番役,一经访查无难得实。傥王大臣等严行察访,全儿并无生事疑迹,而曹锡宝徒以无根之言,遽行陈奏,以博建白之名,朕又何能以空言遽入人罪乎?将此由四百里谕令留京王大臣等并令纪昀知之。即将查讯情形先由四百里驰奏,不必俟本报之使。钦此。"听完皇上的谕旨,纪晓岚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尽管皇上摆出的是一副公正无私不弃不倚的面孔,但这里边的真意,正是对和珅的偏袒回护,纪晓岚心想本来自己没参与此事,是局外之人,皇上却偏偏把他拉进来。假如曹锡宝不能指实,因而获罪,就要株连到我头上,这便成了对局者负局,观弈者获罪了。

纪晓岚回到家中,坐卧不安,更不敢与曹锡宝接触,唯恐授人把柄。那年因卢见曾案所受牵连,至今他心有余悸。再说眼前这件事,如果不把别人牵扯进去,即使曹锡宝不能指实,皇上也可能会宽宥。因为皇上常以明君自喻,摆出了一副从容纳谏的姿态。一旦牵扯到别人,则成了阴谋谄害,问题性质就变了,保不准皇上多疑,一怒之下会从重发落。

有人从热河回京,纪晓岚派人探听和珅的情况,听说和珅处之泰然,似乎此案与他毫无瓜葛。这下纪晓岚更担心了,和珅恃宠仗势以守为攻。以此看来,曹锡宝这方面凶多吉少。

纪晓岚怀着恐惧的心情,写下了一首《又题秋山独眺图》:秋山高不极,盘磴入烟雾。

仄径莓苔滑,猿猱不放步。

杖策陟巉岩,披榛寻微路。

直上万峰巅,振衣独四顾。

秋风天半来,奋迅号林树。


俯见豺狼蹲,侧闻虎豹怒。

立久心茫茫,悄然生恐惧。

置身岂不高?时有蹉跌虑。

徒倚将何依,凄切悲霜露。

微言如可闻,冀与孙登遇。

事态的发展正如纪晓岚担心的那样,皇上回护着和珅,及其家奴刘全,却谕令军机大臣,杀气腾腾地逼向了曹锡宝。曹锡宝身为御史必不下交奴仆,交则罪在不赦,不交又何以知道刘全房屋宽敞,器具完美?军机大臣们按照皇上谕令中所授机宜,不去纠察和珅家奴刘全,却将锋芒转向了原告曹锡宝。曹锡宝只好说道:"我与和珅家人全儿向来从不认识,即伊在崇文门管理税务,我并不知道,伊于额税之外有无擅自增加另项情弊亦未有人说过。我因闻全儿住房服用甚是完美,于路过兴化寺街留心察看,见其房屋甚是高大,我想伊系家奴,焉有多资造此华屋?恐有借主人名目招摇撞骗之事,是以具奏。"曹锡宝这样回复,乾隆皇帝仍不满意,继续穷追不舍,大有不揪出幕后之人而不罢休之势,又谕令军机大臣等:"曹锡宝既云全儿情弊从未有人说过,又未亲到伊家,何以又称'闻全儿住房服用甚是完美'。究竟闻自何人?

必有着落,非有人说过,则曹锡宝何以知全儿往兴化寺街,而经过时即留心察看?况京城内外,大街小巷,房屋甚多,御史又无逐户查访之理,若非中有成见,何以独于全儿住屋如此留意耶?著王大臣令将全儿滋事不法之处究竟闻自何人,据实明言,毋再任期狡饰,并令都察院堂官及步军统领衙门司官一员,带同曹锡宝,先至刘全家查看,再到阿桂等官家及用事人家住处周历查看,如各大臣家人住房并无如全儿之多,即治以越制之罪;若阿桂等家管事家人住房有全儿多且大者,则当诘问曹锡宝何以专不参劾之故。"乾隆包庇和珅及其家奴全儿的态度,已经毕露无遗。曹锡宝后悔没听纪晓岚的劝告,多言招祸,只好硬着头皮,咬定纪晓岚没参与此事。最后乾隆以曹锡宝参奏不实,给以革职留任处分,没有扩大事态,酿成大狱。纪晓岚在惊恐中度过几月,心里才踏实了一些。自此而后,纪晓岚更加小心谨慎。但当时株连之狱频兴,他心中也没底,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将他牵连进去。

乾隆五十五年,发生了内阁学士尹壮图参奏案,纪晓岚与壮图之父尹松林为甲戌同年,壮图入词馆后,又常以诗文制作请教,交往颇密。此案虽没明显涉及纪晓岚,但株连之惧又着实使他捏了一把冷汗。

这年,正是乾隆皇上的八十万寿,纪晓岚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写下了大量歌功颂德、逢迎阿谀的文字,除了前后提到的八旬万寿联,尚有《八旬万寿锦屏赋》、《蛮陬贡象颂》、《礼部恭请举行万寿圣节庆典事折子》、《恭谢八旬万寿升秩贷宗展仪阕里直隶广学额免积久加赈一月折子》、《御制节前御园赐宴席中得句恭跋》、《御制寿民诗恭跋》、《御制八徵耄念之宝恭跋》等,而在那篇"祈增舜寿"的《祝釐茂典记》中,骈四俪六,洋洋洒洒,全面歌颂了这位临御五十五年的皇帝的文治武功,弘历简直是功盖三皇,德高五帝,对比尧舜,千古以来第一名英明伟大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