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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她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也罢,此事让朕再想想。”她背着身,挥挥手。

连镌久和沈南风互视一眼,双双退下。

只要明泉肯思考表示事情还有余地。在他们看来,只要皇上松松口,以一个慕流星换与狄族的友好还是颇为划算的。

明泉当然也不是没考虑到这点,换了旁人,她早就答应了。可是慕流星是斐旭的亲弟弟,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象斐旭会如何……

若今天当皇帝的是太子汤,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了吧。

至少……高阳王还会韬晦得更深些。

严实默然地望着女帝与苍天相伴的萧索身影,仿佛这天地间,再无人能与之并肩。

清风优缓,吹拂起她腰间的细带,飘展着伸向前方,却怎么也及不上她的目光。

当、当、当……

指挑古筝的乐音自墙外骤鸣,笼罩在明泉与天地间的屏障似乎应声碎裂。

她蓦然回神,下意识地侧耳倾听。

淡淡的忧伤如山雾冰绡,依依袅袅,从墙的另一侧慢慢渗透开来。

似是少妇闺阁幽怨,又似鳏寡年老悲凉。

仿佛满城繁华,举目锦绣,天地间却还是剩下自己一人孤独偷生。

明泉想到父皇早逝,兄弟反目,自己贵为九五之尊,却和孤儿般无人怜惜,不禁悲从心来,双目含泪。

曲到低潮,突得峰回路转!弦张声驰,如雷电交加,暴雨狂倾之夜,百万雄师踏破沙场,气势如宏,大杀四方!天上地下已无人可挡,也无人敢挡!

明泉只觉一口意气从胸腔涌上,热血直冲脑门,几乎忍不住要披甲挂帅,以千万兵马之勇,破心中郁郁!

当!

琴声轧然而止!

明泉失落间长长松出一口气,恍然惊觉身上竟已出了一身大汗。

“严实,去问问刚才是谁在弹筝?”

严实如梦初醒,连话都没回就拔腿跑出去。

稍顷,他回禀道:“是安侍臣大人。”

安莲?!

她环臂抱胸,说不出心底五味杂陈,是何种滋味。

钓鱼

入夜浸凉。

明泉坐在案前,将有关狄族的卷宗又翻了一遍。

居于穷山,傍以恶水,多以打猎为生。信奉兽神,举族皆兵。

她将卷宗一扔,手无意识地敲着脑袋,似乎想敲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智慧是累积的,不是敲击的。”斐旭调侃的声音自内室响起。

“朕最后警告一次,再未经允许擅自出入朕的寝宫,就别怪朕以刺客之名将你收入天牢好好反省。”

“皇上不是想把我收入后宫吗?怎么几天不见,待遇差这么多?”斐旭掀起珠帘,抱胸浅笑。明目流转间,掩不住疲惫。

看到他,明泉心下稍定,斐旭的笑容随时随地都给人一切尽在掌握的可靠感。

“你再不出现,朕可真要把慕流星定罪了。”

“皇上现在改变主意了?”

“那要看,你这几天去了哪里?”弟弟生死攸关,斐旭不可能坐以待毙。那么他这几日的消失,想必与慕流星的案子有关。

雍州太远,即使马不停蹄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往返。那他去了哪里?明泉捉摸不透。

“我去了频州找一个人。”

“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眼眸难得阴郁,“不过死了。”

“你找的人……是不是沐可安娜?”

斐旭下颚一紧。

原来如此,怪不得狄族突然将沐可安娜抬出来指证慕流星,原来是死无对证。而纪陬想必是知道女儿死了,不如用她的名义再做点文章。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却也有种丧心病狂的父亲。

“慕流星犯的是欺君之罪。”还骗她说什么闯进婚礼没见到人。

“不,他说的是实话。”斐旭替慕流星解释成了习惯,“那场婚宴的确是阿修巍巍设下的圈套。应该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大圈套。沐可安娜是自己偷跑出来,半路遇到流星的。”

“若他早点讲,由朕派高手保护,兴许她就不会死。”

“皇上,你那时看起来的确不可信。”

“朕那时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大宣总兵多得是,帝师却只有一个。她眉头一蹙,“你刚才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是个大圈套?难道……他们要对付的人其实是……”

“我。”斐旭苦笑,“沐可安娜,流星都是被我连累的。”

“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朕吧?”哼。斐旭是她最为倚重的头脑,除掉他,等于砍掉她一只手臂,“还有谁知道慕流星是你弟弟?”

“除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他叹了口气,“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师父。”

“你有师父?”她诧异地问。

斐旭来历成谜,连父皇都绝口不提。如果不是知道慕流星是他弟弟,她几乎怀疑他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

“很不幸,我有。”

“他现在哪里?”

“高阳王府。”

她脸色一沉,“做什么?”

“西席。”

事情揭开层层面纱,真相昭然。

狄族、高阳王、方陬明面上是要置慕流星于死地,而实际上,矛头直指斐旭,和站在他身后的她!

“你做过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她忍不住质问。不然师父怎么会千辛万苦地跑来对付他?还是他飞黄腾达后就把师父抛诸脑后了。

斐旭默了会,幽幽道:“皇上可有听过废门?”

“朕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这步田地。”明泉说完这句话,意识到什么,道,“传言废门每代只传一个弟子,人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能……”她目光紧紧盯着他,生怕漏过一个细微表情。

“我就是废门第七代弟子,废墟。”

她古怪地撇了撇嘴角,“你师父叫什么?”

“废物。”他耸肩,“不过我们学的既不是治国韬略,也不是兵法武功,而是人心。”

明泉复喃道:“人心?”

“治国凭的是天下民心,征战猜的是敌方军心。无论什么事,只要与人有关,就逃不出人心二字。”

“有点道理。”

“说虽容易,做却很难。当初师父告诉我流星的身世,是希望我能亲手杀了他。只有这样,我才会心如铁石,没有弱点。你会以人心对付别人,别人自然也会用人心对付你。”

“所以你师父现在就是要给你一个教训。”

“不,他在传我衣钵。”站得累了,他索性席地坐在她椅子旁,背靠檀木屏风,半仰起头,幽微的烛光一跃一跃地轻搔他玉雕般纤细的颈项。

明泉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令师行事果然异于常人。”

“废门向来是一代胜一代,代代相传。”

“若徒弟输了呢?”

“成王败寇,与战场无异。”

“奇怪的传统,却确实有效。”她若有所悟,“因此斗争与阴谋是最好的粹炼。尤其……帝王。”人在危机中会不停成长,不住前进。自古明君不是出生危厄,就是遭逢乱世,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不外如是。

半晌,两人同时长叹一口气。

彼此无声,对视而笑。

“皇上可有良策?”

“正等着帝师献策,由朕裁决。”

斐旭咳嗽一声,“不知道皇上心中可有玉流公主的驸马人选?”

她莫名地看他一眼,似乎在疑问他怎么会问这么一句无关的话题。

“一个王爷对狄族的许诺不过是镜花水月,又怎比得上当今皇上的笼络。”

明泉眉峰一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舍不得自己的弟弟,却要朕牺牲自己的妹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嘴角含笑,似是在说自己,又似在说别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玉流若是下嫁大宣显赫,加上徐太妃在朝中的势力,还有她们往素的不和,以后想必会成为她的一大阻碍。

但是嫁入狄族难道就对她有利了?

玉流一旦成为狄族少主夫人,手中权柄更大,到时翻起旧帐,就是兵戎相见了。

“另外,皇上以建交为名,可派遣各事能手到狄族传扬手艺,也欢迎狄族百姓来大宣安顿……”他手掌一翻,“兵不血刃,天下归心。”

穷山恶水的狄族,锦绣繁华的宣朝……

她双手交握,脑中思绪若飞。此事若成,只怕两三代后,狄族尽将并入宣朝国土!

父皇病重时的殷期历历在目。

她银牙一咬,“准奏!”

手上,将再次沾染亲人的热泪。而她,却已践踏无悔!

明泉好色误国的风波未过,一则新的流言又将整个皇宫传得沸沸扬扬。

尤其当画轴传到玉流宫时,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徐太妃阴沉着脸坐在堂上,下面跪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不时偷瞄座上。

“我决不嫁!”玉流卯起劲想要将画轴撕成两半,却被徐太妃眼疾手快阻止。细细瞧了画像无损后,才柔声安抚道,“放心,这事本宫替你做主,断不会让你嫁给这个欧阳成器。”

她心里不禁惋惜。欧阳家在京城时日尚短,未有气候,但欧阳博在奂州任了十年总督,在当地还是很有威望和势力的。可惜欧阳成器的模样长得委实……不堪了些。

玉流银牙咬恨。明泉把欧阳成器重新选回名册竟是为了替她好好看看这个驸马人选!

安莲、跋羽煌、安凤坡、冯颖……才貌双全的出众男子尽进了她的罗帐,却还不忘将最丑的指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