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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风雨之战



        第十四章风雨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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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拎着板斧围众人转了一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哼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着了道,也好!倒省了老子不少麻烦。”倒背板斧退了一步,向着门外喝道,“小的们——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那些隐在暗处的伙计和厨子闻讯而动,一一鱼贯入厅。呼的左右一分,雁翅排开,数十双眼睛一齐盯向客栈掌柜,但等他发号施令,准备动手。

        他们这一次入厅,已与上次不同,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一口冷森森、明晃晃、夺人二目的厚背压把鬼头刀。

        雨、仍在下。

        多情的雨。

        ——缠缠、绵绵、粘粘。

        刀光、不停的闪。

        无情的刀。

        ——冷冷、清清、瑟瑟。

        这时一名伙计走上前去,挨着客栈掌柜的耳边说道:“三当家,小的适才去后院瞧了瞧,真他妈的邪了门,不知什么时候,机关的总弦……竟……竟给人拆了。”

        被称为“三当家”的客栈掌柜皱着眉道:“这么说,那些翻板、转板、连环板都没了用处?”

        “小的试了二楼和三楼,全都失去了功效。”

        那三当家在大厅内来回踱了几步,两柄板斧不停错动,发出铮铮的磨擦声:“不妨事,反正这些人均被药倒,已无任何能力反抗。就是没有机关埋伏,谅他们也飞不出这‘八方来’客栈。”

        身后的伙计连声道:“是是是!以三当家的意思,这些人该当怎样发落?”

        三当家低下头想了片刻,两柄板斧锵的一碰:“和姓墨的一样,全留活口,不要死的。带上山寨,交与大当家和二当家处置!”

        听到这几句话,王佛的心里震了一震。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七风斩”墨中白还是着了道。

        王佛略一转念,跟着又想到了容帝尊和满十六两个人。

        毫无疑问,这二人同样也是凶多吉少。

        王佛正自寻思,只听那三当家接着吩咐:“老五,活给老子干得利落些,天不早了,可别耽误了弟兄们上山,动手吧!”

        “老五”是名厨子,他从旁边接过一条绳子,顺手一挽,稳稳搭上肩头:“三当家放心,‘单三扣、双三扣,哪扣不紧紧哪扣。’小的管让他们个个‘四马倒穿蹄’,想动也动不了,嗯……不知先捆哪一个?”

        三当家抬起右手板斧一指王佛:“这厮虽然又老又丑,武功必是这些人当中最高的,先把他捆了。”

        “好咧,三当家就瞧好吧!”老五倏一晃身,打垫步到了王佛背后,左手一伸,一把将王佛肩头紧紧扳住。跟着单臂较力,顺势往怀里一带,嘴里喝道,“倒下——”呼的一声,拖得王佛双足离地,连人带椅子向后翻倒。

        不料他一拖之下,正好和王佛照了个面,王佛看着他,竟然笑了一笑。

        老五一瞧之下,脸色先是微微一变,继之一惊、大惊;当下出手、发招,右手呼的一拳打向王佛面门。

        然而王佛出手更快,右手一翻,便点了他脉门下的“大陵穴。”跟着中指横划,又封了他胸口的“神封穴”和“膻中穴”。

        说时迟,那时快,王佛不等身子粘地,蓦地里一声长啸,已一个“韩湘子仙人更衣倒穿身”的势子叠腰飞起。

        他一到半空,搭在老五肩头上的绳子便到了他手里。

        绳子呼的一抖,捆人的老五却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佛飞起一脚,将老五踢翻在地,身子一落,将老五胸口踏住,眼望着三当家不住冷笑。

        刹那之间厅内哗然,那些伙计和厨子们,都个个变了脸色。

        包括三当家在内,也不禁变了脸色。

        他的脸,变得更阴、更沉、更冷,也更难看。

        三王爷忽然仰起身打了个哈哈,笑着连声道:“嗯……好睡、好睡!咱们也该上路了,大伙都起来吧!”一言方罢,那些扈从同时俱起,二十几柄暗藏于身上的利刃同时一闪,同声一响,听上去极其悦耳,看上去无比整齐。

        原来这些扈从都是三王爷在大内精心挑选出来的带刀侍卫,个个训练有素,杀人不眨眼。他们看到手中的剑,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

        一眼看去,他们眼中的光,比手中的剑光还要亮。

        三王爷看了看一旁威风凛凛的王佛,胸脯一挺,指着那三当家喝道:“尔等好生大胆,连朝廷的钦差也敢劫持,说——你们把墨指挥使等一些人藏在了何处?”

        那三当家仰起头笑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好!老子今儿便连你们一勺烩。朝廷算什么,钦差算什么?天是王大,老子是王二,我只知道伸手五指令,拳手就要命,杀——”

        右手斧精光一闪,势如骇电,一招“月映残烟”直斫王佛。

        王佛一动不动。

        眼看着对方的斧子堪堪挨上鼻子尖时,才见王佛脚下一错,斜斜滑出一步。

        三当家一斧斫空。

        此刻儿大厅内已乱做一团,三名侍卫护着三王爷,其余众人各仗长剑,与攻上来的客栈伙计和厨子们斗做一处。

        雨、仍在下——

        而且越下越紧。

        就像是一张网越收越紧,令人忍不住为之窒息。

        密集的雨点打在屋檐下和窗棂上,宛若少女思念深处的一声声呻吟。

        饶是动听。

        却很伤神。

        ※※※

        那三当家一斧走空,先是一愣,蓦地里人似龙,斧如风,身子盘旋舞动,围着王佛激起一股狂飙般的劲风。

        王佛的身子缓缓下沉,以静制动。

        三当家微一俯身,突然连人带斧如水倒泻,左手斧一沉,直劈王佛肩头。右手一斧,横斩王佛后颈。

        王佛本来是站着的,斧头一落,就见他的身子陡的向横里一侧,犹如醉汉失足,趔趄着跌了出去。

        明眼人一看即知,他用的正是“醉八仙”掌法中的一招“汉钟离推杯换盏醉还斟”。

        三当家一怔:“醉八仙——”

        王佛笑着点了点头,身子刚然一落,右手撑地略按一按,继之一个“韩湘之紫燕双飞醉过海”凌空翻起。人到掌到,似醉非醉,一口气“张果老醉酒抛杯踏连环”、“铁拐李醉戏玉杯走鸳鸯”、“蓝采和倒提花篮带勾挽”、“蓝采和荷急渡江献花篮”攻了四招。

        三当家边战边退,还了四招。

        一经交手,王佛便觉得这个貌似掌柜的三当家是个高手。

        最少是个使斧头的高手。

        在江湖上,以斧头为兵器的殊不常见,使的好、使的精、使的绝,使的妙的,更是凤毛嶙角。

        而这个三当家却不但使的好、使的精、使的绝、使的妙,而且还使的“很”鬼。

        鬼的意思有很多,难以捉摸是鬼,防不胜防是鬼,变幻莫测也是鬼。总之碰到他这样的斧头,就像是“活见鬼”一样,被斧头劈中的人,十之八九都变成了鬼。

        鬼比“诡”更诡。

        看他使用板斧,竟比赤手空拳还要灵活,仿佛他不是在用手操纵着斧子,而像是板斧驾奴着一双手。

        看他每一斧劈斫出去,不但飘浮如鬼,而且飘忽如鬼;激起的风不但凄,而且凉。

        二人肉掌斗板斧,斗得快而不乱,一转眼便是二十余招。

        那三当家虽无落败迹象,手心里已全是汗渍。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在没遇着王佛之前,他每逢与人交手,每一斧劈出,几乎都能听到或闷或脆的声音。不是骨头的断裂声,人之惨叫声,就是对方兵刃的折断声。

        而这一次,他却很失望。

        除了斧头的破空声、落空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他竟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

        又过了几招,三当家感到心跳加剧,犹如楼外的雨点声,愈来愈急。

        再看王佛,依是一双手掌,使用的仍是那一套“醉八仙”掌法。

        三当家渐感气喘。

        三十招甫过,王佛倏的双手一紧,易掌为拳,又变了一套“七王纵横拳。”左手勾、抓、捏、拿;右手封、闭、错、截,分别攻了一招“图穷现匕”和“秦并天下。”

        三当家大惊之下,陡的肩头一沉,斜身子险险侧过。王佛纵声一笑,倏的腾身跃起,呼的反手一拳,一招“风云六合”打向三当家胸口。

        随着一声闷响,那三当家当即身子一栽,倒纵出一丈开外。

        他一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他抬起头望着王佛,不希望、不相信这是真的。

        王佛也望着他,笑着轻轻甩了甩手。

        三当家缓缓的吸气,一双手发出格格的响声。

        他跟着深深的吐气,突然双手一抖,板斧如风脱手。

        斧子拧着个、打着旋、翻着滚飞斩向王佛。

        斧风尤凄。

        ——更凉。

        咻咻声响。

        恰似孤魂无依,鬼在哭泣。

        ※※※

        王佛双掌一合,挟斧在手。

        三当家人随斧至,一伸手,也跟着将斧子扼住。

        二人的动作都很快,一个挟的快,另一个抄住的也快。

        三当家双膀较力,猛然间向下一压,借力一推,大喝声中,两柄板斧轧的一响,原本一尺九寸长的板斧猝然暴长。

        一寸长、一寸强,斧子竟一下子变长了五尺五寸。

        这一变故,连王佛也吃了一惊。

        急切间王佛身子一仰,双手一托,精光过处,两柄板斧在他头顶上掠过。

        三当家回手一拖,带转双斧,以一路斧中夹枪的“斧法”再度攻上。

        此次交手,三当家的斧头舞动得“更”鬼,宛如两头狂啸的“恶”鬼。

        王佛依然是一双手。

        ——左手“大擒拿”手法。

        ——右手“解连环”招式。

        这两种武功一擒一解,本为相克之理,但到了王佛手里,却能一心二用,使之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他的左手,专门擒拿对方的板斧。

        他的右手,则专解对方的板斧招式。

        对于武学,王佛不但勤学、苦学、而且善学。别人的武功,只要是他认为有趣、有用和有创意的,他都一一加以琢磨和研究。

        王佛不是天才,却绝对是个奇才。

        就以此次与三当家交手而言,他一连用了“醉八仙”掌法、“七王纵横拳”、“解连环二十四手”和“大擒拿手法”等四种武功,每一样都不是别人教给他的。这些武功,都是在别人交手时,他在旁边看到的。

        王佛最大的本事,就是过目不忘。无论多么难学的武功,只要给他偷看一眼,偷学一遍,就能够全部被他“偷”了去。

        只所以说是偷,而不是借,是因为别人的东西只要到了他的手里,便都成了他的。取而代之的,便完全属于他自己的风格。同样是一路“大摔碑手”,招式一样,他的意境却绝对与众不同。

        同样是用,有些人会用,有些人则不太会用。王佛不但会用,而且善于“化”用。对于原封不动的照搬和抄袭,他不喜欢。

        王佛一直坚持走自己的路,他不愿意模仿别人,更没想着要超越别人。因为即便是超越了别人,最终还不属于自我,充其量也只是站在了别人的肩头上。

        他只有一个目的,活出自我,自己永远是自己。

        那三当家又斗了十几招,已渐感不敌。虽然手没闲着,却不得不发出一声“即生瑜、何生亮”的无奈长叹。

        他发现,饶是自己的斧头很鬼,碰到的却是一双出神入化般的手。

        鬼、或许大多数的人都怕。

        ——而神,却不怕。

        三当家越斗越是无趣,越无趣便越觉别扭,而越别扭,就更觉得手中的斧头不应手、不顺手。

        一个人若是无了斗志,再强的武功也难以发挥,再好的兵刃也会失去它的灵性。

        三当家想到了逃。

        他虚晃一斧,转身便逃。

        他的身法很快。

        如鬼影一闪,倏忽而去。

        王佛并没有追他,因为就算是这个三当家跑了,还有这剩下的伙计和厨子。只要抓住任何一个人,便不愁找不到墨中白等人的下落。

        王佛想到这里,猱身加入战团。

        他的动作极其简单,除了脚下趋、退、避、让之外,他只是随手一挥。

        只要他一挥手,便会有一样东西被他扣住。而任何东西只要到了他手里,他也只是轻轻一抓、一扭、跟着一抖。

        看他的手,宛如探囊取物,随随便便,透着难以言喻的潇洒。

        凡是被王佛抓住、扭住或抖出去的东西,即刻会格的一声,响起折断的声音。

        伙计及厨子们纷纷踣地不起,个个不是手肘脱臼,断了膀子;就是指骨碎裂,兵刃一折为二。

        三王爷背手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笑。

        ※※※

        三当家飞也似的逃出“八方来”客栈,回头看了看无人追赶,这才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悠悠的松了一口气。

        他自信到了这里,任王佛脚程再快,想要追他也是万难。

        然而他一抬头,却吃了一惊。

        他看到对面的屋顶之上,依稀站定一人。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仔细揉了揉再看,上面的的确确站着一个人。

        人在雨中。

        ——淅淅沥沥的雨。

        ——孤孤单单的人。

        人在伞下。

        ——一把轻盈的伞。

        ——一个听雨的人。

        “申三当家,这么急着走,莫不是上山报信不成?”雨中人冷冷的问。

        “呔!你是何人?”

        “我的名字很好记,我姓易,《易经》中的易,也是容易的易。”

        “姓易的,你想怎样?”

        “我的名字不叫‘姓易的,’而是叫做易水寒。你若嫌太过麻烦,叫我‘神腿’也成。”易水寒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伸向伞外,任凭雨点打在他的掌心内,“你虽然不认得在下,在下却认得你。你名义上是这家‘八方来’客栈的掌柜,实际上,你却是都梁山三大当家之一的‘鬼斧’申功,申三当家,不知在下说的对也不对?”

        “鬼斧”申功仰天笑道:“不错!老子就是‘鬼斧’申功,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在下只是闲来无事,折了你这家客栈的机关总弦。”易水寒淋了一会掌心,又将手背翻上,仔仔细细让雨水冲洗了一遍,“至于现在吗?嘿嘿……在下洗干净了手,想和你玩玩,没准你败给了别人,还可以在我这里找一下脸面。”

        说着似有一股无形的风吹过,易水寒竟似弱不禁风,连人带伞随风飘起。

        看他由屋顶飘落的姿势,就仿佛是风中的浮萍,雨中的落红,缓缓的欲沉还起,又恍如与蝶共舞,留恋依依。

        易水寒终于缓缓的落下,撑着伞落在申功对面。

        二人相距三丈,目光互视,谁也不肯先眨一下。

        易水寒伸出右手中指微微一点,首先开口说道:“姓申的,你可以出手了。”

        申功一低头,右手霍的一斧,硬生生斫在脚下。

        劲风一起,罡气四溢,地上的一大片雨水恰似兴风作浪,呼的一声,标起了四尺多高。

        他左手一抡,跟着一斧横扫而出。斧卷厉风,风助水势,刹时数不清的雨水聚丝成线,密如万箭齐发,一齐射了出去。

        雨之箭。

        箭蒙蒙。

        目标只有一个。

        朝着伞下的人。

        ——易水寒。

        面对眼前的纷纷雨箭,易水寒似乎只有两种办法,合起手中的伞挡一下,或是闪身避过。

        然而他都没有。

        只跺了一下左脚。

        这一脚并不算很重,可力道却甚是惊人,脚下的雨水立时砰的暴起,迅如一道逆行的瀑布,剧啸着飞向头顶。

        易水寒看也不看,蓦的一脚飞起,正踢在雨水里。

        雨水登时蓬的炸裂,随易水寒一脚旋转之势,千万点晶莹的雨珠儿犹如一大片断线的珍珠,急啸着迎向射到的雨箭。

        雨珠遇上雨箭,构绘出了一幅极富诗意的画面。

        雨珠对上了雨箭,发出一种极其奇妙的声音。

        雨箭俱折、纷退,雨珠儿闪闪,呼啸、急进——

        见势不好,申功也只得退、只好退。

        他一边退,一边舞动着双斧遮拦,饶是他舞动得风雨不透,肩上还是挨了几记雨珠。

        易水寒一手撑着伞,一步步的跟进。

        一步一脚,步步为营。左脚落、右脚进,右脚落、左脚起,每每一脚踢出,无论有多快、多狠,都透着稳。

        看易水寒走路,就像是脚下深深的扎了根,稳重而踏实。

        如果说申功方才与王佛交手,只是感到别扭,那么碰到了易水寒,他才知道什么是可怕。

        伞下可怕的人、可怕的腿以及不可思议的可怕腿法。

        申功每进一步,便退两步。他一口气劈了十八斧,劈中了十八斧。

        但不知为什么,不论他从哪一种角度出手,斧头有多诡和多鬼,劈中的同是一处部位。

        ——易水寒的脚尖。

        申功的斧头除了够鬼之外,同时还够硬。

        可惜的是,他碰到的脚尖更硬。

        以常理推算,斧头斫中人的脚尖,应该能听到骨头的断裂声。

        然而不是。

        而是金铁交鸣之声。

        甚至还能看到一溜溜溅起的火花。

        一闪一闪的火花,就像是夜里一眨一眨的小星星,看上去极是动人。

        雨仍在下——

        不过,密集的雨却浇不熄这些美丽的火花。

        申功拼尽全力又劈了十斧,仍感到如劈到了石壁之上,不但劈不动,反而觉得易水寒的脚尖上似有一种反弹力,使得虎口部位被震得隐隐做痛。

        望着易水寒一步步的逼近,申功感到就像是一堵墙“挤”了过来。对于自己的轻功,申功素来自负,他原本有过逃跑的念头,无奈易水寒根本不给他机会。

        于是他只有退。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退。

        一进。

        一退。

        ——在雨中。

        等申功看到了王佛和三王爷时,这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退回了一楼的大厅内。

        易水寒收腿、敛足,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依然气定神闲的撑着伞。看他的气色,仿佛方才不是在与人做生死之搏,就像是轻轻松松散了一回步。

        第一眼看到易水寒,王佛并不感到意外,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易水寒也点了点头。

        然而,他并没有笑。

        三王爷一指申功,叱道:“来人,将此人与本王拿下——”

        申功自知再做抵抗也是徒然,索性收起双斧,任冲上来的大内侍卫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三王爷回过头向着易水寒一笑:“原来是易总管,多谢你帮了本王的大忙,将此人逼了回来。”


        易水寒躬身一揖,缓缓合上雨伞,微微笑道:“王爷无须客气,小人举手之劳,说不上帮忙。”

        “易总管为何到了此地?”三王爷试探着问。

        “小人办一件事,顺路至此。”易水寒伸手指着申功道,“说来凑巧,昨日‘七风斩’墨中白墨指挥使大人正好于此落脚,小人暗中观察,发现这家‘八方来’客栈不但是一家黑店,而且还是一家贼店。墨指挥使等人怎么样被药倒和被送上山寨,都被小人瞧了个清清楚楚。”

        “易总管果然心细如发,本王佩服。”

        “多谢王爷夸奖,除了墨指挥使一干人等,小人发现当时被拿的,还有两个人。”易水寒扫了一眼王佛,脸上有种很复杂的表情,“这二人一个叫容帝尊,一个叫满十六,曾是驸马所招之贤。在猛虎堂的大厅内,王爷是见过的,他们只所以被人擒拿,不是因为他们中了迷药,而是遭了这客栈内的机关埋伏。”

        三王爷笑道:“如此说来,客栈内的机关也是易总管破坏的喽?”

        易水寒道:“我趁他们夜里上山之时,破坏他们的机关总弦。另外,小人还专程去了一趟都梁山,经小人探查,墨、容、满等人均被押在后山。全山上下,共计三名寨主,七百八十六名喽罗。他们依次——是大寨主‘啸天虎’秋枫、二寨主‘灵犀狐’智宗、三寨主‘鬼斧’申功。眼下王爷抓到的,便是三寨主‘鬼斧’申功。”

        王佛听到这里,暗自佩服易水寒心思缜密,有着过人之处。三王爷轻击一掌,由衷喝了一声彩:“易总管孤身探山,胆魄过人,果然称得上是条汉子!你还知道什么,尽管讲来,本王洗耳恭听。”

        易水寒接着又道:“说起这三家寨主,智、申二人倒也罢了,‘啸天虎’秋枫实是非同小可。据悉三十年前,他便是南七北六十三省绿林道的总飘把子,七十二路‘啸天刀法’纵横绿林,鲜逢敌手。后来不知何故,他竟引身自退,辞了总飘把子一职,到了都梁山占山落草。”

        三王爷道:“但不知那二寨主如何?”

        易水寒道:“‘灵犀狐’智宗不但是山上的二寨主,而且还兼着军师之职。此人熟兵法、懂谋略,擅长斗隐埋伏,攻杀战守及机关设置。若论武功,自不及‘啸天虎’秋枫,但他仗着手中一对短把‘狐尾幡’,也算得上江湖一流高手。至于‘鬼斧’申功,小人就不再多说。”他顿了顿又问,“不知王爷何时动身上山?”

        “本王现在就想动身。”

        “上山之前,有一件事,小人想请王爷恩准。”

        三王爷负手笑道:“易总管忙了本王大忙,有什么事只管讲来,本王可以考虑。”

        “小人多谢王爷。”易水寒双手抱拳,当胸一揖,“小人此次前来,便是要找龙狂龙先生对饮几杯。所以小人所求,正是这一件事,不知王爷的意思……”

        三王爷大笑道:“当然可以。易总管想和龙先生对饮几杯,自是英雄惜英雄,大大的好事。来!本王也算上一份,念及易总管拆除机关总弦有功,本王当敬你三碗。”

        易水寒忙道:“王爷且慢!不是小人不给王爷面子,小人今天只想和龙先生一人对饮,而且不是在这里——”

        三王爷道:“哪里?”

        易水寒伸手向上一指:“三楼之顶,沐雨而饮。”

        三王爷略一迟愣,看了一眼身旁的王佛:“龙先生意下如何?”

        王佛笑着点了点头,右手蓦的一抖,运指如飞,连封了申功身上的十几处大穴。跨步来到易水寒眼前,伸手一让,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龙先生果然爽快。”易水寒瞧了一坛眼尚未开封的酒坛,左腿一起,虚踢了一脚,相隔七尺开外的酒坛立时一个筋斗凌空翻起,稳稳落在了他的脚尖上。

        三王爷早知易水寒有“神腿”之名,眼见得易水寒只是轻轻一脚,便将几十斤重的酒坛隔空“吸至,”羡叹之余,禁不住猛然一惊。

        他突然想到,易水寒毕竟是归天鹤的人。即是归天鹤手下的人,又岂是饮酒那么简单?

        等三王爷想要阻拦时,已是迟了一步,易水寒和王佛已联袂出厅,飞身到了“八方来”客栈的楼顶之上。

        ※※※

        “以你看,这坛酒咱们该怎么喝?”易水寒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将酒坛托在胸前,“譬如说‘温酒’而饮,怎样?”

        王佛站在雨中,望着易水寒轩眉一笑,颌首默许。

        对易水寒来说,这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笑。

        无论风里雨里,还依稀笑得那么暖、那么真、那么诚,如同记忆里的阳光。

        “果然是你。”易水寒撑伞的手微微一抖,“我一直怀疑龙狂就是你,没想到果然是你。”

        “是我。”王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眸子里闪着期望的光,光里面闪动着一点点的泪痕,“兄弟相逢,我很开心。只是想不到,竟是在风雨之中。”

        易水寒望了一眼王佛,眼里面同样闪动着泪痕。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的道:“不错!风雨中。”

        王佛充满沧桑的一笑:“风雨之战,岂不更好!”

        易水寒低着头道:“原来你早已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王佛仰起头道:“当然!”

        易水寒猛的抬起头直视王佛,他看着王佛,眼神说不清是喜是悲:“今天的雨不小,你应该撑一把伞才是。因为你说过,风雨中,伞是你最好的朋友。”

        王佛轻轻的摇了一下头,自叹自嘲的道:“我以前是说过这样的话,并一直相信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不过现在,我改变了这一看法。”

        “你变了。”

        “不是!我还是我,是伞变了。”王佛望着易水寒手中的伞,一字字的道,“想到变了的伞,我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

        易水寒道:“你说——”

        “一把伞只能挡得我一时的风雨,而我的一生、一世,却不能。”王佛昂起头吸了一口气,“我算了算,当一把伞变旧和变腐时,充其量,也仅能为我挡十年的风雨。对我来说,十年太短,十年后我还要遇到多少风、多少雨?不但伞不知道,就连我也不知道。所以说,我今后的路不会再依靠一把伞,风雨患难,我想靠我自己。”

        易水寒侧着脸道:“可伞毕竟替你挡了十年的风雨,说到底,也终究算得上是朋友。”

        王佛道:“不错,是朋友。当它不能用时,我依然感激、感恩,我会把它永远珍藏在心里。”

        “所以今天你有意不打伞,就是想证明一点,你要靠你自己。”

        “不错,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靠任何人。”

        “包括我这样的朋友?”

        “是。”

        “说的好。”易水寒大笑着一扬手,手中的伞呼的脱手飞出,“那好,今天我也一样,靠自己。”他霍的踏上一步,“为何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王佛望着风雨中翻转飞舞的雨伞,淡淡一笑:“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问这种问题。”

        易水寒哽咽着一笑:“好。知我者,王佛也。不过,你就是不问,我还是要说。”

        王佛道:“你不必说,我知道你全是为了她,而且……听说她很美很美。”

        易水寒轻声叹息道:“她名叫颜如玉,名字美,人比名字更美。在我心中,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我相信。”王佛跟着轻声叹息,“因为说这样的话,你还是第一次。”

        易水寒凝视着王佛,深深叹息道,“其实你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杀手,一个真正的杀手,绝不会像你这么重情。”

        王佛冷笑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颠倒的,世上皆谓‘杀手’无情,实际上真正无情的人不是杀手,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虽不是杀手,却比任何一个杀手杀的人都要多。”

        易水寒拍了拍胸前的酒坛:“酒已然温好,咱们二人谁先喝?”

        王佛接过酒坛,啪的拔去封塞:“今天即是你来请我,当然由我先饮。你还是老样子,以手温酒。”

        易水寒笑道:“你说过,你最喜欢喝我用手温过的酒,喝下去如饮尽一腔热血,可以使一颗心为之沸腾。”

        王佛没有说话,将酒坛高高托过头顶,一仰头,伴着一天风雨如鲸狂饮。

        他一边饮一边流泪。

        冷的雨、热的泪。

        ——多情总被无情恼,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王佛一口气饮尽半坛,大笑着一抹嘴,大声道:“好酒!易兄,请——”

        易水寒一语不发,接过便饮。他和王佛一样,也是一口气的饮,仿佛冲锋的战士,一鼓作气,一气呵成。

        王佛看着他,想起了许多住事,泪水忍不住再次涌出。

        “哈——”易水寒一口气饮尽坛中之酒,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一反手,砰的将酒坛掷于脚下,流着泪道,“受人之托,必办忠心之事。无论现在如何,归天鹤以前待我不薄,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最困顿、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是他收留的我。而且他已经答应,只要我为他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他可以让我和如玉远走高飞。所以……你……你莫要恨我……”

        “我当然不会。”王佛凄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和如玉姑娘过的好,我无所谓。易兄,出招吧——”

        “不必留情,拔你的剑。”

        “你知道,我不会拔剑。”

        “那好,我便逼你拔剑。”易水寒伸出双臂平平一展,身子蓦的向上一弹,宛如大鸟振翅,倏的决起而飞。

        雨虽在下,但挡不住易水寒上冲的姿势。

        风雨中,易水寒飞起的身子如一只孤傲的鹤,显得轻盈而优雅。

        当易水寒飞至三丈多高之时,突见他的身子先是一扭,接着又一拧,双腿挂风,迎着王佛前额便是一记“旋风踢”。

        腿还未到,易水寒脚上旋起的一篷雨水波的炸裂,雨花儿纷纷,一齐追向王佛。

        王佛反手一掌,拍了出去。

        雨水激荡,易水寒右脚飞出,砰的一脚,正踢在王佛的掌心内。

        王佛掌似瓦拢,“摩云手”一牵一引,向旁一带,破了易水寒一脚。易水寒一声大喝,右脚一缩,左脚随至,跟着一记“鹤惊长空”踢向王佛胸口处的“神藏穴。”王佛躬背吸胸,右手一格,左手拿出,同时一记“擒龙手”直扣易水寒脚踵处的“附阳穴。”

        易水寒赞道:“好一个‘擒龙手’!”左腿一曲,一记凌空飞膝,硬生生撞向王佛肩头。

        王佛不敢大意,他知道易水寒的腿不但比铁还硬,比箭要快,甚至比磨了二十年的长剑还要锐利。眼看对方一膝撞到,王佛左掌一按,右掌一拖,一招“脱铐手”抵了易水寒一膝。

        二人膝掌相拒,发出砰的一响,王佛感到手肘被震得猛痛了一下,就连十根手指也同时响了一下。

        易水寒一膝撞出,也觉得膝头被震得一痛,当下身子一转,腿走连环,背对着王佛便是十二脚。

        此刻的雨,愈下愈急。

        然而再急的雨,都急不过易水寒的双腿。因为再急的雨,雨中的人还有喘息的机会,而易水寒的腿一经踢出,别人就很少有喘息的机会。

        劲风一起,王佛身子向后一仰,一个“金刚铁板桥”躺倒在屋脊之上。

        遇上易水寒,王佛只能感到无奈。因为他所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朋友,他不忍出手,也不愿出手。所以他除了挡、退和闪避之外,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但他也清醒的知道,为了家人和柳依依,他不能死。但要想活下去,则必须闪避。

        易水寒右脚踢空,未等招式用老,当下说收便收。猛然间双腿一并,一个“千斤坠”借力一沉,易腿为膝,一记“跪膝式”跪向王佛胸腹处的“商曲穴。”

        王佛肩头一抖,忽如一尾轻灵的鱼,躺在屋脊上“游”了出去。

        易水寒不等膝着头挨上屋脊,身子陡的向上一拔,纵起一丈四尺多高,王佛的身子刚一站起,易水寒已一腿踢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如一只敏捷的猫,由檐下轻轻一翻,和身儿一滚,已闪电般的到了王佛背后。

        来人右手一翻,长剑在手。

        剑光一闪,宛如匹练惊起,来人一招“雾里飞花”直刺王佛后腰。

        但见雨中血光一闪,鲜血怒溅,王佛眉头一皱,发出一声闷吟。

        他低下头看着在腰部之处穿出的剑尖,脸上充满了怒气。

        对他来说,这世上最为可耻的人,莫过于在背后偷袭的小人。他强忍着疼痛微一俯身,腰中的软剑铮的亮出,饶是他身受重创,出剑之快,亦如电光石火,令人叹为观止。

        来人一剑命中王佛,心头大喜,刚要回手拔剑,王佛的剑已同时出了手。

        ——愤怒的一剑。

        来人错愕之下,猛一张嘴,好像觉得嘴里面多了一样东西。舌尖方觉一凉,刹时口中剧痛,王佛的“挽歌”长剑已自他后颈透了出去。

        王佛顺手一带,长剑拖起一溜长长的血线,砰的一声,偷袭之人仰天摔倒。

        这个人王佛虽没看到,易水寒却看的真切。

        此人正是那个看上去生得四四方方、和和气气,一副商人模样的“气吞九州·追日神剑”——钟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