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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知己知彼



        第十八章知己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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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后相随,跟着那人出了城区,沿着通衢官道一路北上。走了约计三十余里,便听得马蹄声疾,一骑如飞而至。马上的乘客一袭青衣,绢帕罩头,背后斜插一柄柳叶单刀。到了那人近前,青衣人猛然一带丝缰,急匆匆的道:“郭九,你怎么到了现在才回来?二位都督都急死了。”

        被叫做郭九的汉子道:“别提了,他妈的一言难尽,反正这种苦差事,下次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去了。”

        马上的青衣人拢目光四下看了看,问道:“可曾有人跟踪?”

        郭九笑道:“放心,我这耳朵一直听着后面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的耳朵。”

        马上的青衣人又问:“你小子走时明明骑了一匹菊花青,怎么回来时不见了那匹马?”

        “真他妈的活见了鬼。”郭九伸手在刀鞘上啪的一拍,恨恨的道,“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老子进店时马匹还是好好的,只他妈一顿饭的工夫,那匹菊花青竟然暴毙而亡。”

        “好了,咱们走吧!”青衣人一偏右腿,翻身下马。他一只手拢着丝缰,和郭九向左一拐,进了一条羊肠小道。三人由道旁闪出,贺顶红在前,易、唐二人在后,一一蛇行匍伏,紧紧跟了上去。

        道路虽然狭窄,却并不难走。微凉的风、悦耳的鸟鸣、幽香的花加上幽绿的草木,使得这条小道别有一番情调。

        又走了十几里路,转过一道溪桥,已是日薄西山,渐近黄昏。晚霞韵红,夕阳带醉,漾在这一草一木及这条芳径之上,更让人觉得此刻的江南才是真正的江南。

        黄昏下,越寂寞,越相思!那“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江南女子,是不是亦于此时独倚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看到夕阳下的红,易水寒想到了颜如玉脸上的红,他的心突然忍不住痛了一下。

        每逢夕阳,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颜如玉这个软玉温香般的名字,而每每想一次这个名字时,他的心便会痛上一次。

        等到了一处空谷之地,郭九和青衣人驻足向后看了看,见无人跟踪,便联袂走了进去。

        但见谷地正中,整整齐齐的搭了十三座圆顶帐篷。帐篷四周,并有四五十名汉子不停走动,来回巡风放哨。青衣人和郭九向他们打过招呼,直奔中间那座最大的帐篷。

        唐宇道:“贺师爷,咱们怎么办?”

        贺顶红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既是来了,便不妨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就算这里是龙潭虎穴,咱们也要闯上一闯!”

        唐宇道:“恐怕他们……”

        贺顶红充满妖异的笑道:“你怕他们不肯让路,这好办,我的原则一向就只有一个字——杀!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拦路。易兄,你说呢?”

        易水寒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笑。

        贺顶红的话,他不想认同,也不愿反驳。其实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他只要点一点头即可。但易水寒也有自己的原则,当他不愿意表决时,任何人也休想撬开他的嘴巴。

        贺顶红也不再说话,他低下头在袖子上嗅了一下,那条漆黑色的暗鳞蟒蛇咝的探出头来。他在蟒蛇眼睛上深情的吻了一下,如同在吻自己最最亲爱的情人,眸子里全是笑意。

        以蛇为武,与蛇为伍,与蛇共舞,贺顶红的一生,似与这条蛇有着前生和来世的缘分。解不开,共缠绵。

        他看了一眼易水寒和唐宇,一长身,向着帐篷大步迎了上去。

        易水寒和唐宇一左一右,跟在他后面,三人成扇子面形状一步步向帐篷接近。

        从距离上来说,二十丈并不算远。

        但有的路看上去很近,却并不好走。因为人生有很多的路,看上去无比诱人,实则都是步履维艰、十步杀一人的死路和绝路。每走一步,不是流着自己的血,就是踏着别人的血。

        贺顶红却喜欢走这种路。

        包括不是路的路,越难走,他越喜欢。

        他一直相信自己,每每绝处必逢生。他也一直信奉自己的格言,绝顶放歌是绝唱,只有绝处下的逢生,才能开出最灿烂的花。

        他总认为,人生的路有风、有雨、有血才是充实。只有看到别人流血,才能更加珍惜自己的血。一个人的生命,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血是宝贵的,哪怕是一滴,也不能白流。

        果然只走出七八步,就听巡风的汉子扯着嗓子喝道:“来者何人?”

        贺顶红置若罔闻,依旧低着头向前走,但步子却放慢了许多。

        他又走了四步,忽听吱噜噜呼哨一响,足步杂沓,至少有五十名汉子迎面抢上,将他的去路横住。

        其中一名汉子三十岁开外,手中握着一条花枪。他瞅了瞅对面的贺、易、唐三人,挺枪一指,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滚——”

        贺顶红笑着问道:“你们是不是五军都督府的人?”

        那汉子微微一愣,没好气的道:“什么五军都督府的人?我听不懂你说些什么。”

        贺顶红低着头道:“我不管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总之,你不佩和我说话。识相一点,让你们的主人见我,姓贺的有话问他。”

        那汉子呵呵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大呼小叫。也罢,既然你活得不耐烦了,老子便打发你上西天得了。招枪——”涮枪一颤,一个起手“崩”枪式,抖起三朵缨花,啪啪啪点肩头、挂两肋,直取贺顶红。

        贺顶红头也不抬,左手挥出,只向外轻轻拨了一下。

        他使的劲并不大,十层力也就使了一层。却听那汉子哎呀一声,花枪呼的一声,已给格得凌空飞起。

        那汉子一怔之间,贺顶红右手随出,以蛇为鞭,只一招“弦木为弧”便抽在那汉子的脖子上。接着一挽一抖,那汉子已飞也似抛上天空,砰的一响,足足跌出去五丈多远。

        瞧到这里,其余的汉子无不失色。

        他们想不到贺顶红杀人如此之快、之狠!宛如迅雷殛顶,不及掩耳。

        贺顶红抬起头在他们的脸上扫视一遍,然后直视中间最大的那一座帐篷,笑着向两旁一指:“闪开——”

        他只说了两个字,手中的蟒蛇猝如惊鸿照影,尺蠖之屈,连闪了五闪。

        鞭走连环,如同划过五道闪电。

        他先以“掘地及泉”、“细斟北斗”、“仙圣跨象”三“鞭”迎头开道,跟着左右开攻,“佗邑唯命”、“川壅而溃”又递了两“鞭”。

        一闪之下,便是一鞭;一鞭之下,便抽中了一个人的脖子。

        两个字,五条人命。

        ——好快、好准的蛇之“鞭”。

        贺顶红再次喝道:“闪开!”

        却听有人大声说道:“谁他妈的这么大胆,敢在这儿撒野?”

        贺、易、唐三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左一右两名大汉,众星捧月也似,率着三四百名汉子杀气腾腾,已一阵风般的涌了过来。

        说话的,正是左边的那名大汉。

        ※※※

        说这二人是大汉,不是指他们的年龄大,看他们的年龄,顶多也不会超过四十岁。

        这两名大汉一个身着披风,劲装如墨;一个身披英雄氅,浓眉阔目。他们的穿戴和长相虽不相同,有四大特点却是一模一样。

        ——人高大、脾气大、巴掌大、气力大。

        这也正是称他们为大汉的主要原因。

        “哦?你们来了就好,贺某要找的便是二位。”贺顶红从从容容踏上一步,迎着二人道,“毕都督、娄都督,别来无恙吧!”

        左边的大汉捏着拳头一声冷哼:“谁是毕都督,谁是娄都督?足下要找人,只怕是来错了地方,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毕都督和娄都督。”

        贺顶红笑着在蛇的眼睛上吹了一下,然后轻执蛇头一指左边的大汉:“你叫毕重信,他叫娄明堂,一个是五军都督府后军左都督,一个是后军右都督,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不等对方开口,他跟着又踏上一步,“你们自以为在脸上抹些烟灰,再换一身装束就可以瞒天过海,你们错了。”

        毕重信看了一眼娄明堂,一时之间,二人竟拿不定主意,是承认还是否认?

        贺顶红接道:“说出来很简单,因为你们没见过在下,在下却见过你们。在下忘了报通名姓,我姓贺,叫顶红,现为三王爷府上的一名师爷——”掌心一吐,蟒蛇直似游龙出水,竟自脱手飞出。

        就见蟒蛇在半空中一折一转,随势一扫,打了个旋,已将三名汉子的脖子尽皆缠上。贺顶红笑着击了一掌,右手一摊,蟒蛇作势横翻,三名汉子惨叫飞出,一一扼喉而亡。

        易水寒见他杀人形同草芥,也暗自皱了皱眉。易水寒感觉得到,如今的贺顶红已不再是当初的贺顶红,他身上的妖气越来越重,妖气使他杀起人来更冷酷、更无情。

        但易水寒对这些似已厌倦,每当想到颜如玉时,对于杀人,自己已渐渐失去了兴趣。

        毕、娄二人望着贺顶红,眼睛里都流露出了一种恐惧。毕重信寒着脸道:“姓贺的,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以儆效尤而已。”贺顶红收回蟒蛇,拢在怀里极为爱怜的笑了笑,“二位都督若是自恃人多势众,可以!但在贺某人眼里,你们的这些手下,实是不堪一击。姓毕的,你和姓娄的若是英雄,敢不敢和在下打上一赌?”

        娄明堂道:“打什么赌?”

        “这个赌么?很容易。”贺顶红伸出五根手指,反正比了一比,“咱们之间,便以十招为限。姓贺的若是不能取胜,任凭你们发落,你们倘若输了,便听贺某调遣。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娄明堂稍做迟疑,娄重信霍的抢步跨出,高声嚷道:“好!十招便十招,头一阵老子先与你斗过。”略一俯身,浑如下出猛虎,向着贺顶红径直冲去。

        看他冲出的气势猛不可挡,挡者必死。

        人一冲出,毕重信一声大吼,躬身、抬腿、曲肘,双肘“通袖锤”连带右膝“单撞飞膝式”双双攻上。

        肘击两肋,膝取胸腹,肘膝一出,虎虎生风。

        “好!你不用兵刃,在下便徒手陪你玩玩。”贺顶红看也不看,右膝侧提,回了一招“挑膝拆踢”。刹那间肩头一转,反曲手臂,又应了一招“绾肘里靠”。他以肘拒肘,以膝破膝,动作紧削,其步履之沉稳,宛若名家风范。连一旁的易水寒瞧在眼里,也暗自喝了一个好字。

        毕重信手肘一回,砰的一声,被震得退出两步。

        贺顶红一招占先,更不容情,对方身子一退,跟着趋步抢进。手臂一挥,右手如钩,抓向毕重信的左肩头。

        “随曲则伸,舍己从之,”这一招正是小擒拿手法中的“戎狄是膺锁肩式。”

        毕重信急切间左手一封,右手横挡,但仍挡不住贺顶红的这只手。便见手掌过处,波的裂帛声响,毕重信肩头一震,披风已然吃贺顶红一手抓裂。

        贺顶红跟着手掌一沉,已将他肩头的“肩井穴”牢牢扣住。

        毕重信生性枭猛,到了此时,依然有几分不服。陡见他反臂曲转,肩头一沉,手肘向后一挺,一记“迎门靠”倏的撞向贺顶红胸口。

        贺顶红非但没动,反而胸口一挺,挨了他一肩。

        毕重信一肩撞上,心头刚然一喜,突觉如撞中了一条游动的蛇,所有的力道为之一滑,竟自力消殆尽。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便听贺顶红一声长笑,呼的一声大响,毕重信的身子已给他硬生生抡到半空。

        贺顶红望着对面的娄明堂淡然一笑:“不到十招,他已输了。娄都督,该你了——”双手一撒,将毕重信斜斜掷起,啪的一声,重重的摔出三丈开外。

        娄明堂咬了咬牙,一个弓箭步踏上,左手虚拍一掌,右手一拳,打向贺顶红胸口。

        他的拳头不但大,胳膊也比一般的人长得多。是以拳风一出,就像流星锤破空飞出,拳未到,先响过一声闷雷。

        贺顶红一抬左手,也打出了一拳。

        众人都静静的看着,认真的听着。他们都想知道,二人双拳想碰,谁的拳头先流血?谁的拳头会发出骨折之声?

        就连易水寒也很担心。因为他只见过贺顶红蛇之绝学,对于贺顶红的拳法,他实在没有半点把握。

        但是没有。

        二人的拳头打在一起,竟然了无声息。

        ※※※

        贺顶红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随后看着娄明堂道:“‘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这绝不是最好的拳法!娄都督的拳头虽猛,却只会使得一手蛮力,武学之道,又岂是如此?”

        娄明堂脸色涨得通红,他只觉得自己这一拳打中的,仿佛不是贺顶红的拳头。又绵、又软、又粘,倒像是一团潮呼呼的破棉絮,竟将他的拳头给牢牢粘上。

        他连抽了几下手臂,一条膀子又酸又麻,也未能抽动丝毫。更可怕的是,他的拳头一给对方粘上,不但膀子有劲使不上,整个身子也好像没了半点气力。

        娄明堂又惊又怒,红着脸叱问:“姓贺的,你用的是哪门子拳法?”

        贺顶红打量着他道:“‘粘拳’。”手腕向下一掠,贴着娄明堂的手臂向上一绕,犹如一根缠藤,将娄明堂的整个膀子缠了个结结实实。拳头变指一点,已连封了娄明堂胸口处的“神封穴”、“玉堂穴”和“紫宫穴”。

        毕重信恨恨一声长叹,他想不到娄明堂比自己败得还惨,居然只和贺顶红过了一招。

        贺顶红向旁一跃,看着毕、娄二人道:“二位想必是一时失手,才着了在下的道儿,二位如果不服,咱们可以重新比过。”

        毕重信一拍胸口,粗声道:“姓贺的,少他妈废话!老子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你想怎样,悉听尊便!”

        贺顶红颔首一笑:“毕都督不必充什么英雄,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贺某并不想要你们的命。”蟒蛇挥出,先解了娄明堂的三处穴道,接着向二人袖手一揖,“顶红不才,适才多有得罪,还望二位都督见谅。”

        毕、娄二人见他先倨后恭,均是一怔。毕重信搔了搔头,又摇了摇头:“你……你这是……”

        “在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想与二位交个朋友。”贺顶红笑着向蟒蛇微微一点头,蟒蛇顺势一缩,当即自袖子里游了进去。“听说二位都督乃是鲍虎臣鲍都督的人,你们前来金陵,莫不是受了鲍都督所差?”

        娄明堂第一个按耐不住,忍不住脱口说道:“鲍大人他……被归天鹤……杀了……归天鹤派我们兄弟前来,就是想将你们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不仅贺顶红勃然变色,连身后的易水寒和唐宇,也同时变了脸色。

        贺顶红一惊之下,即转喜色,他笑着向唐宇说道:“怎么样唐先生?我的话可曾有错?”

        唐宇低下头,又抬起头,然后点了点头。

        易水寒接道:“娄都督,‘你们’都指的是谁?莫非连我也包括在内?”

        毕重信道:“何止是易总管?就是三王爷,驸马也吩咐我们一并除去。”

        易水寒极为痛苦的道:“好一个‘一网打尽’!好,很好——”

        贺顶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一转,落在了毕重信脸上,有些疑惑的道:“既然是这样,你们本该为鲍都督报仇才是,又为何助纣为虐?我问你们,你们想不想替鲍都督报仇?”

        毕、娄二人看了一眼,退后一步,又都摇了摇头。

        “归天鹤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又何苦为他卖命?”贺顶红瞧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紧接着问,“莫非你们信不过贺某?”

        “报仇之事,我们何尝不想?”毕重信握着双拳,十分无奈的道,“只是归天鹤权倾朝野,就凭我们二人,凭什么跟他斗?贺师爷,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此次行动,就算你们过得了我们兄弟这一关,也未必过得了另外两关。”

        娄明堂补充道:“不错!前军左都督许峰、右都督周刚伏兵金湖,右军左都督安元海、右都督秦城屯驻于洪泽,他们两路合围,人马不下两千余众。而我们这一路,只不过是他们两路的接应使。”

        贺顶红不动声色的道:“别的我先不管,我只问你们,你们想不想报仇?”


        毕、娄二人齐声道:“当然!”

        “这就好!”贺顶红摸着下颌,眼珠转了一转,“你们只要按我的吩咐去做,前、右两军人马便都属于你们后军的,至于以后,有三王爷替你们撑腰,还愁大仇不得报吗?”

        毕重信想了一想,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那好!我们兄弟就一切听从于贺师爷的吩咐。咱们帐中相叙,请——”

        贺顶红手摸着眉心,神情显得无比愉悦。

        ※※※

        到得帐内,毕、娄二人让贺顶红居于首座,易、唐侧陪。毕重信令人燃起明烛,随后又叫过一名把总:“传我的话,让弟兄们都机警着点,没有本都督之令,任何人不得入帐。”

        “遵命!”那名把总刚走出一步,蓦的停身站住,回过头问道,“大人,咱们死的那几名兄弟,你看应该怎么办?”

        毕重信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什么怎么办?就地都给埋了。”把总躬身一礼,退出大帐。毕重信重新入座,双手搭在膝头上,仰着脸道:“贺师爷尽管放心,此地人马,都是我和娄都督的所属旧部。不知贺师爷下一步有何计划?有用得着毕某的,还望贺师爷予以分派。”

        贺顶红坐直身子道:“二位都督皆是忠义之士,我当然信得过,但在议事之前,我想听听归天鹤与你们部署的详细经过。”

        “可以。”毕重信毫不隐瞒,当下便将那天夜里鲍虎臣如何身亡?归天鹤怎样威逼及此次行动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听他讲罢,贺顶红看着易水寒笑道:“易兄,听说你有一段时间曾致力于临摹归天鹤的书体,可以以假乱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易水寒眼睛盯着帐外,笑了一笑:“说来也是闲着无聊,一时兴之所至,投其所好,奉迎于归天鹤罢了。只是后来想想,颇觉无味,也就不练了,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些?”

        贺顶红道:“易兄觉得奇怪?”

        易水寒道:“不是奇怪,而是非常奇怪。”

        贺顶红抱着肩头微微笑道:“小弟想借易兄之笔,给许峰、周刚、安元海和秦城他们四人写上几个字。不多,就八个字,这对易兄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易水寒没说写,也没说不写。他的目兴突然落在正在燃烧的烛火上,脸上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表情——一种想要解脱,而又含着种种无奈的复杂表情。

        他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是爱是恨?

        人生往往要面对很多选择,但有些选择又不知是对是错?大多数的人,似乎都有过这种经历。

        在易水寒眼里,归天鹤绝不是那种简单的以善恶或好坏来评价的人。他评价人的标准只有四个字,仇人与恩人。

        这与善恶绝对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因为仇人也可能是好人,而恩人也可能坏人。

        所以就是到了现在,在易水寒心里,他依然对归天鹤恨不起来。“受人滴水恩,须当涌泉报”。不管怎么说,在自己最潦倒、最落迫的当口,是归天鹤给了自己一口饭。所以,他一直将归天鹤当做恩人看待。

        ——即是恩人,纵使他不仁,自己也不可无义。

        这一句话,也一直是易水寒紧守的人生原则。

        他和王佛一样,都是用情很深、很专,且聪明透顶的人。

        但他又和王佛一样,犯了一个同样致命的错误。

        坚持自己的原则,至死不移,永不言弃。

        为了自己的原则而执着的活着,这种人固然值得尊重,可在流于世俗和庸俗、人人皆以圆滑处世、视正直为愚腐、标虚伪为时尚的现实社会里,情义与原则,又何曾不是一种弱点?

        望着烛火,易水寒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老实说,他并不想背叛归天鹤。虽然他知道,只从没杀王佛那一刻起他已经背叛了归天鹤,但他不想再背叛第二次。

        然而贺顶红和王佛一样,又都是他的朋友。

        是对是错,他真的不知道。

        贺顶红也低下头去,看着眼前的烛火,他的声音和易水寒的表情一样,同样透着无奈:“我知道,易兄很为难,但你想没想过?归天鹤虽然有恩于你,他却使你失去了自由。他对你的恩就像是一个大笼子,你如果一辈子不想摆脱,便只有困死在那只笼子里。你死了不打紧,如玉怎么办?”

        易水寒摇头道:“我没想过。”

        贺顶红道:“我至今还记得,易兄曾给小弟说过,‘真有那么一天,愚兄也和你一样,投在三王爷门下。’如今归天鹤已然对你下了毒手,易兄为何还这么执迷不悟?”

        “不错,我是说过那句话。”易水寒轻声叹道,“可是,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更何况……如玉还在他的手里……”

        贺顶红断然一笑,道:“易兄若是一直这样,便会一直觉得痛苦。其实这也不难,若想彻底摆脱一个人,便只有——杀了他。”

        易水寒冷冷的吸了一口气:“为了朋友,我可以赴汤蹈火,死而无怨。但要让我杀他,我办不到!”

        贺顶红的眉毛动了一动,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笑:“小弟没说让易兄杀了他,不过,有一个人肯定会杀了他。”

        “王佛?”

        “是。”

        易水寒低下头,无语。

        “其实就算是王佛不杀他,也一样会有人杀他。”贺顶红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总之归天鹤一天不死,许多人便难得安宁。易兄,小弟还是那一句话,你不替自己着想,也该替如玉想想。其实说到底,咱们所做的这些,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朋友——王佛!”

        当再次听到“如玉”两个字时,易水寒的心又痛了一下,身子凛然一惊,他终于将头抬起。他的脸上,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好!我写。不知你让我写的是什么字?”

        贺顶红随口说道:“本官于此,速来见我。毕都督,取纸笔过来——”

        毕重信令人将纸、笔、砚、墨摆在桌子上,易水寒稍加思忖,八个字一笔而就,啪的将笔一掷,向着贺顶红问道:“你看看怎样?”

        “很好!”贺顶红仔细的看了看,连连点头,“毕都督,待墨迹一干,你便派人快马加鞭,将这张纸条给他们送过去。只要到了这里,嘿嘿!贺某管让他们有来无回,一个也休想逃掉。”

        “可是……”毕重信盯着纸条晃了一下头,“这上面一无落款,二无印章,他们如何肯信?只怕他们……未必肯来。”

        贺顶红笑道:“毕都督说的正好相反,我正是让他相信,才这么做的。既然是急事,便来不及落款,归天鹤的性子我清楚,许、周等人身为亲信,也自是明白这一点。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有些事看似天衣无缝,绝无破绽,实际上便是破绽。就像是一个人,看似没有缺点,反而是一种缺点。”

        “贺师爷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我总觉得……”毕重信仍有几分疑虑,“毕竟我们不是归天鹤的亲信,以常理推断,归天鹤不去前军和右军,先至我们后军,似乎有些于理不通,太过牵强。”

        贺顶红扬声笑道:“毕都督又恰恰说反了,正因为你们后军不是归天鹤的亲信,归天鹤才会先来你们这里。你放心,按我说的,绝不会有错。”

        毕重信笑道:“好好好,就依贺师爷所言,不妨试上一试。”

        “还有——”贺顶红看似轻松,脸上也不无凝重,“话是如此,我们亦须慎之又慎,不可大意。记住,报信之人,一要精明强干,二要胆识过人,三不可贪杯误事,无论他们怎样问起,都要一口咬定:‘情况有变,驸马传唤,见字速到’云云,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知道。”毕重信接着问道,“以贺师爷看,是让他们单独前来,还是带领着两路人马一并前来?”

        “最好将他们的人马一并带来。”贺顶红笑了笑,右手五指向内一收,“到了这里,只许他们四人入帐,至于那两路人马,在许、周、安、秦四人未死之前,最好是将他们挡在谷外。”

        说话之间,八个字墨迹渐干,贺顶红将纸条小心折起,递于毕重信。毕、娄二人经过商议,吩咐卒卫将最为得力的一名把总传入大帐。毕重信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那名把总接过纸条揣入怀内,俯身插手,深施一礼道:“都督放心,若有差池,唯属下是问。”站起身走出大帐,有人牵过马匹,那把总飞身上马,打马一鞭,一阵风似的绝尘而去。

        唐宇看着贺顶红,拍着手笑道:“好!在下佩服。”

        贺顶红笑问:“唐先生佩服我什么,是心狠,还是手辣?”

        唐宇扬起眉毛道:“都不是,我佩服你对归天鹤了解的很深。”

        贺顶红曲指一弹,指风激出,一根烛火苗顶端处的余捻应风而折。烛火微一摇曳,随之一长,砰的重新燃亮。他收回手指,轻轻的摸着下唇,笑着对唐宇道:“或许是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正因为我对归天鹤了解的太深,所以我才离开了他。”

        易水寒突然仰起头道:“不!你并不了解他。”

        贺顶红愣了一愣,问道:“易兄所指为何?”

        “他的武功。”易水寒曾亲眼目睹过,归天鹤于谈笑间击杀鲍虎臣时所露的绝技,是以语气毫无置疑,说的十分肯定,“我不知道他的武功是不是‘灭灯大法’,但很可怕。我认为,无论谁要杀他,都不会太容易。”

        贺顶红“哦”了一声,笑着耸了耸肩:“易兄,你为何要对小弟说这些?”

        易水寒沉声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做为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

        贺顶红重重的点了点头:“易兄的话,小弟一定时时牢记,铭刻五内。”

        ※※※

        三天后。辰时。晴。

        在通往金陵的官道上,两标人马迅如离弦之箭,由北向南风卷而至。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毕重信派往金湖、洪泽送信的那名把总。

        在他身后,一字儿排开,四人四骑紧紧相随。

        便见左首之人腰悬革囊,穿一袭青灰色的宽领深衣;紧挨着他旁边的汉子披散着头发,生一张青森森的面皮,腰系一条水火丝绦;而他旁边之人,则生得浓眉虬须,一双怪眼。最右侧的汉子穿一袭短打衣靠,膝下打着鱼鳞裹腿,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四个人,四匹马。每人背后,都背着一柄银吞口、银饰件,兽头吞环的压把金背虎头刀。

        通过他们的骑术不难看出,这四人都是经历过沙场和大阵仗的人。

        这四人非是旁人,正是在五军都督府被归天鹤誉为“五军四把刀”的许峰、周刚,安元海和秦城。

        他们由官道折入小径,待至谷口切近,那名把总一带丝缰,当先甩镫离鞍,回身禀道:“四位都督,驸马有令,只许你们入谷,大队人马在此候命。”

        四人飞身下马,各将马匹递于亲兵,许峰双眉一拧,喝道:“你家都督好大的架子,如此动静,他们不会听不到。去,让他们前来通话。”

        把总不敢不从,只得独自牵马入谷。时间不大,毕重信和娄明堂已笑着由谷内迎出,毕重信抢先发话:“四位都督一向可好,失敬失敬!”


        周刚目光闪烁,盯着毕重信尖声笑道:“出了什么事,驸马爷非让咱们急着见他?”

        娄明堂忙道:“四位都督见了驸马便知分晓。”

        秦城心存狐疑的道:“许兄,不如你和周都督、安都督三人前往,由小弟带着兄弟守候于此,一旦……”

        毕重信不等他把话说完,当即神色一凛,硬生生的道:“听秦都督的口气,分明是信不过咱们兄弟。也罢!既然你们信不过在下,我看你们还是回去的好,我这就回禀驸马。只是他老人家怪罪下来,那可与毕某人毫无干系。”向着娄明堂使个眼色道,“咱们走——”

        许峰大声笑道:“说哪里话,咱们既是来了,就决无半点疑心,我谅你们也不敢骗我。”说着一指秦城,“你小子也真是的,这胆子是越来越小了,到了这儿,谁还能把你给吃了不成?”

        毕重信道:“毕某人便是有天大的胆子,又岂敢开这种玩笑?四位都督,请随我来。”当下和娄明堂在前,引着许、周、安、秦四人直趋大帐。

        来到帐前,娄明堂向站在帐外的一名卒卫说道:“待会儿驸马与四位都督在帐中议事,告诉弟兄们,都精神着点。”

        卒卫低着头道:“小的知道。”

        毕重信一伸手,道:“四位都督,请——”

        四人一撩帐篷,迈步入帐。

        帐中果真有人。

        但四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帐中的人不是归天鹤,却是一名卒卫。

        这名卒卫正坐在桌子旁,低着头,悠然自得的品着茶。

        许峰脸色一沉,指着卒卫道:“是你?”

        卒卫神情霁然,他一边品着茶,一边回答道:“你以为是谁?”

        许峰怒吼道:“驸马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卒卫有些好笑的反问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蓦的将头一抬,剑眉一轩,直视许峰,“既然是驸马不在,就由在下替你们议事,可好?”

        许峰圆睁二目看着卒卫,身子晃了一晃:“你,你——”

        卒卫放下茶杯,笑着拍了拍手,声如和风习习,无比温柔:“不错!是我,贺顶红——”话甫出口,身子倏的一起,凌空飞了起来。

        他的身法很好看,就像炸开的一朵流云,迎风舒展,透着无边的惬意和写意。

        人中空中,蛇在手中。

        他一出手,就是四条小青蛇。

        青光一闪,锐风即响。

        凄冷、凄厉而凄然。

        如一道孤魂惊泣的旋风。

        周刚急忙抽刀。

        但他的刀还未劈出,右眼上便觉一痛,似给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刹时身子向前一抢,砰然倒地。

        贺顶红的小青蛇刚一打出,手中又倏的多了一条蟒蛇,随手一抖,正缠在安元海的脖子上。

        那条漆黑色的暗鳞蟒蛇在安元海的脖子上用力一勒,横着一折,又呼的飞到了贺顶红的手里。

        安元海手捏着喉咙,眼珠凸出眶外,身子向前一挺,砰的一头栽倒。

        秦城最滑,他一滚身,避过小青蛇,眼见得形势不妙,拔腿向外便逃。他刚刚跨出帐篷一步,守在帐外的卒卫朝他儒雅一笑,右手一扬,咄咄声响,至少有三枚蝴蝶镖、三枚燕尾镖、三枚铁蒺藜及三枝袖箭嵌在他的脸上。

        “你——”秦城没感到有任何疼痛,只是觉得又酸又麻,又昏又沉,整个头嗡的一声,好像大了二十几圈。

        卒卫又对他笑了笑,极为温和而又非常客气的道:“我姓唐,叫做唐宇。”

        秦城更不打话,举刀便砍。不料他的刀刚一举起,呛的一声响,单刀坠地。身子一晃,直直向前扑倒,绝气身亡。

        转瞬之间,所谓的“五军四把刀”已然三刀尽殁,只剩下许峰一人。

        在四人当中,武功最好、刀法最快、最好斗、最难斗的一把刀,无疑便数许峰。他不但拔了刀,出了刀,而且还反攻了三刀。贺顶红的小青蛇和蟒蛇,居然没能伤得了他。

        刀光闪闪,刀光胜雪!

        衣随风,发激扬!!

        刀刀不留头,令人不胜寒!!!

        贺顶红衣袂挟风,犹如燕翻蝶飞,避过了三刀。许峰一声闷吼,刀光烁动,刀法更快,转眼间如落花飞雪,狂飙疾起,向着贺顶红连劈了九刀。

        九刀劈出,许峰身子一转,呼的冲向帐外。

        然而他刚一转身,就觉得额头一痛,脖子一紧。一抬头,便看到了贺顶红的一张脸。

        充满妖气和杀气的一张脸。

        贺顶红笑着一张嘴,一口咬在许峰的额头上。

        此时的贺顶红,像极了一条成了精的蛇。

        他的双腿缠在许峰的胸口上,像蛇;他的胳膊缠在许峰的脖子上,像蛇;就连他的牙齿,也像蛇。

        许峰的牙齿格格价响,一张脸,变做了青紫色。。

        他看着贺顶红,除了一脸恐惧,兀自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贺顶红扭身一晃,关空中翻起一个筋斗,背对着许峰落在地上。看也不看许峰一眼,负着手径直走了出去。

        许峰的胸口格格一响,身子散了架也似,仰面摔倒。

        毕、娄二人见贺顶红步出帐篷,同时抢上,问道:“贺师爷,人都死了?”

        贺顶红点了点头,道:“把他们四人的首级割下,随我前往谷外。”

        毕重信大喜,当下与娄明堂带着贺顶红、易水寒、唐宇三人直奔谷外。前、右两军人马正等得着急,忽见五人迎面而至,人人面色冷肃,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们没见到许、周、安、秦四人,已知出了变故。

        “你们一定很奇怪,怎么你们的四家都督没来?他们全在这里!”毕重信目如利剑,在众人脸上森然一扫,打开手中的包袱噗的一抖,四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于地。

        贺顶红压着嗓子喝道:“除了他们四人,你们当中谁说了算?”

        人群当中哆嗦着走出两名汉子,一齐撩衣跪倒,道:“正是属下。”

        贺顶红由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凛凛,昂然说道:“尔等们听着!许、周、安、秦四人身为朝廷要员,致位都督,不思报效皇恩,却伙同归天鹤邪枉营私,陷害忠良。贺某不才,特奉三王爷训谕,将他们惩于律令,就地正法。四人既死,余者概而不究,前、右两军自此尽属毕、娄二都督统辖。哪一个但有异议,格杀勿论——”

        那二人见他目蕴杀机,自觉保命要紧,哪里还敢相抗?既刻伏身磕头,连声道:“属下照办,属下照办!”一挥手,呼的一声,身后众人尽皆跪倒。

        唐宇笑道:“贺师爷果然神机妙算,一战而成。咱们下一步,是不是直接赶往都梁山?”

        贺顶红开心的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哪来的什么神机妙算?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天意罢了。但愿咱们现在赶奔都梁山,还来得及解救三王爷和王佛他们。”

        易水寒道:“我相信王佛,他不会有事的。”

        贺顶红笑道:“我也相信,他的命一向很硬。易兄,你说都梁山机关重重,为了王佛,破除机关的事,小弟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