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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章 绸缪



        回到宁远的第二天,张素元就接到高行义向前线传下的撤退命令。

        帅厅内,气氛凝重而沉寂,诸将跟随张素元已有数年,他们都清楚守卫宁远的重要性,也都明白张大人的脾气和心思,他们知道张大人一定会死守宁远,他们也愿意追随张大人一起死守宁远,但愿意是一回事,信心就是另一回事。

        宁远这几年在张大人的整饬下已森严如铁桶一般,只要张大人坐镇宁远,那宁远就一定是离的人埋骨之地。

        平郊野战,宁远诸将知道他们目前还不是离人铁骑的对手,但如果只是守城,那他们无不信心百倍,而且他们也相信,他们不久就可以与离人铁骑争锋于旷野,并一定能战而胜之。

        他们信心的来源既是张大人,也是顾大人,若没有顾大人在背后鼎立支持,那张大人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济于事,这不顾大人刚走,新到任的经略就彻底推翻了原先卓有成效的战略,过两天难民必将潮涌而至,宁远震动可期,军心、民心动摇可期。不仅如此,显然,若吉坦巴赤发兵攻打宁远,高行义必不会援助宁远一兵一卒,一箭一矢。

        在如此形势下,虽有张大人坐镇宁远,他们的心又怎会不凝重?但张大人不说出撤兵二字,就没人敢说,这既是畏惧,更是羞于启齿。

        帅案后,闭目沉思的张素元脸容平和得一如往日,但诸将却觉得大人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可言说的凝重和肃杀。张大人已经沉思了很长时间,但却没人觉得不耐烦,更没人觉得大人是在故作深沉,他们都在等待大人的决定。

        张素元并没有让麾下众将等得太久,睁开眼睛后,他朝众人歉意地笑了笑,便提笔在手刷刷点点地写了一张布告。

        布告写好后,张素元对郑学峰说道:“郑将军,请将布告贴出去。”

        接过布告,郑学峰略一扫视就惊讶地问道:“大人,如果您将实情全部告知百姓而后任由他们去留,那宁远就会成为一座空城。”

        张素元看了看面前一身肃然的将军,心中赞叹郑学峰不愧是个儒将,话说得极其含蓄而得体。郑学峰话中所说的实情不是指高行义撤军的命令,而是指他决心死守宁远的事。难民到来必使宁远人心动摇,如果再告知百姓他决心死守,那百姓会留下多少,他心里一样没底。

        如果宁远成为一座空城,那只靠一万多军队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宁江的。战时,准备食物、照顾伤员和运送守城物资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宁远兵力本来就不足,如果还要分出军力做这些事,那宁远之战的结果不问可知。

        郑学峰的意思是不必明确告知百姓他决心死守宁远的事,那因犹豫不决而留下来的百姓一定会有很多,一旦离人兵临城下,到时百姓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按郑学峰的想法做是很稳妥,但张素元想的更深。宁远得失不仅关乎他一人的生死荣辱,更是唐人与异族生死较量的转折点,所以宁远决不能在他手上失去。

        张素元知道守住守不住宁远,普通百姓和军队一样重要,二者缺一不可,只有将他们全部调动起来,守住宁远才有希望,所以如何对待百姓,他不得不慎之又慎,思之再思,所以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得不放手一搏。

        “郑将军,宁远将是一座孤城,我们将不会得到任何援助,所以只有将宁远的每一个人都发动起来,只有我们大家众志成城,如此才能击退离人,守住宁远。”张素元向着郑学峰,也是向着大厅中的所有人说道。

        “辽东百姓对离人畏之如虎,若离人来攻,城内百姓必然骚动,如果安抚不住就必得动用军队强制弹压,那结果会如何?倘若如此,则宁远可能等不到离人攻城就先被失去理性的乱民淹没。”

        “守卫宁远,没有百姓的支持绝对不行,但若百姓成为乱民就更不行,所以我决定事先就晓谕全城百姓,让他们自己选择。”

        看着诸将疑惑的神情,张素元略带嘲讽地说道:“过些日子,涌向关内的难民一定很多,经略大人想必无力安置,我想难民会有一部分进入关内,但也会有人回头,毕竟故土难离。宁远百姓这几年的生活富足安定,他们虽同样惧怕离人,但要他们一下子就下决心离开,重新过逃亡的日子,这显然不大可能,在他们犹豫的日子可能就会有从山海关返回的难民,那时他们就会了解逃亡后的境况。”

        “郑将军,你多派些口齿伶俐的军兵下去,要他们务必和全城百姓讲清楚成破利害,这样离人来时就不至于太过恐慌,局面也就好控制些。”张素元并没有进一步深说,但人人都清楚是什么意思。

        “是,大人,末将一定把事情办好。”郑学峰心悦诚服地躬身答道。

        “祖将军!”张素元喊道。

        “末将在。”祖云寿站起身来,躬身叉手说道。

        “祖将军,你拿我的大令即刻到华觉岛去,然后尽可能多带大船赶往前线抢运一切物资,其中又要以大炮、火药、箭矢、粮食为先,有拦挡者你也不必管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张素元命令道。

        祖云寿领命退下后,张素元又命令岳可刚负责扣下所有运往山海关的辎重。

        一切安排已必,众将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大人不仅思虑深远,做事更雷厉果决,他们守住宁远的信心大增,但大人如此做法,经略大人和朝廷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也都为此大为不安。

        看着众将忧虑的神色,张素元一笑散帐,他清楚,此次不论是与吉坦巴赤的较量,还是与高行义和朝中阉党的斗争将都要靠宁远之战的结果来决定。如果守不住宁远,自是一切休提,但要是成功守住,今后辽东的局面就将为之彻底改观。

        如果守住宁远,高行义不战弃地罪一,不援罪二,必然是获罪去职的结局,即使阉党要保高行义也是保不住的,而他在辽东的地位定然可以得到极大的巩固,甚至进而可能总揽辽东军政大权,还有最为重要的,是朝廷可以从此结束关于战守的争论,从今而后将没人敢像高行义这样不战而弃地。

        众人散去后,张素元仍坐在帅案后沉思,他在担心一件事,他在担心高行义,他担心高行义把他抗命的事上报到朝廷。如果高行义上奏朝廷,则朝廷必然会下圣旨要他遵命行事。

        如果抗旨不遵,那即使最后守住宁远,也必为日后埋下无穷的祸患,为辽东今后的局势平添变数。思来想去,张素元都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冒任何风险也比公然抗旨不遵要好得多。

        想到此处,张素元轻声喊道:“来人。”

        话音未落,一个三十五六岁,相貌及其普通的士兵就躬身站立在帅案前。

        张素元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而后把纸递给士兵,士兵看过后双手一搓,淡淡的青烟中,一张纸就化成了点点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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