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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但听得羽箭破空,呜呜声响。

张三丰心想:“原来他们是要那虬髯大汉留下孩子。”他

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残杀汉人,当下便想出手相救。只见那大

汉左手划船,右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甚

是迅捷。张三丰心道:“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难,我怎能坐

视不救?”向摇船的艄公喝道:“船家,迎上去。”

那艄公见羽箭乱飞,早已吓得手酸足软,拚命将船划开

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将过去?颤声道:“老……老道爷……,

你……你说笑话了。”张三丰见情势紧急,夺过艄公的橹来,

在水中扳了两下,渡船便横过船头,向着来船迎去。

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小船中男孩背心上中了一箭。

那虬髯大汉一个失惊,俯身去看时,肩头和背上接连中箭,手

中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时不动。后面大船瞬即

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上小船。那虬髯大汉兀自不

屈,拳打足踢,奋力抵御。

张三丰叫道:“鞑子住手,休得行凶伤人!”急速扳橹,将

渡船摇近,跟着身子纵起,大袖飘飘,从空中扑向小船。

两名蒙古武官嗖嗖两箭,向他射来。张三丰袍袖挥动,两

枝羽箭远远飞了出去,双足一踏上船板,左掌挥出,登时两

名番僧摔出丈许,扑通、扑通两声,跌入了江中,众武官见

他犹似飞将军由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番僧震

飞,无不惊惧。领头的武官喝道:“兀那老道,你干甚么?”

张三丰骂道:“狗鞑子!又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

给我滚罢!”那武官道:“你可知这人是谁?那是袁州魔教反

贼的余孽,普天下要捉拿的钦犯!”

张三丰听到“袁州魔教反贼”六字,吃了一惊,心道:

“难道是周子旺的部属?”转头问那虬髯大汉道:“他这话可

真?”

那虬髯大汉全身鲜血淋漓,左手抱着男孩,虎目含泪,说

道:“小主公……小主公给他们射死了。”这一句话,便是承

认了自己的身分。

张三丰心下更惊,道:“这是周子旺的郎君么?”

那大汉道:“不错,我有负嘱咐,这条性命也不要了。”轻

轻放下那男孩的尸身,向那武官扑去。可是他身上本已负伤,

肩背上的两枝长箭又未拔下,而且箭头有毒,身刚纵起,口

中“嘿”的一声,便摔在船舱板上。

那小女孩扑在船舱的一具男尸之上,只是哭叫:“爹爹!

爹爹!”张三丰瞧那具尸身的装束,当是操舟的船夫。

张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中的人物,这件闲事不管也罢。

可是既已伸手,总不能半途抽身。”当下向那武官道:“这男

孩已然身亡,余下那人身中毒箭,也是转眼便死,你们已然

立功,那便走罢!”那武官道:“不成,非将两人的首级斩下

不可。”张三丰道:“那又何必赶人太绝?”那武官道:“老道

是谁?凭甚么来横加插手?”张三丰微微一笑,说道:“你理

我是谁?天下事天下人都管得。”

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

家?”张三丰尚未回答,两名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他肩

头猛劈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实

是无处闪避。

张三丰身子一侧,本来面向船首,略转之下,已面向左

舷,两刀登时砍空。他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

“去罢!”掌力一吐,两名武官身子飞起,砰砰两响,刚好摔

在原本所乘的舟中。他已数十年未和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

小试,大是挥洒如意。

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

你你莫非……是……”张三丰袍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

专杀鞑子!”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闭塞,半晌

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一停,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

先恐后的跃回大船,救起落水的番僧,急划而去。

张三丰取出丹药,喂入那虬髯大汉口中,将小舟划到渡

船之旁,待要扶他过船,岂知那大汉甚是硬朗,一手抱着男

孩尸身,一手抱着女孩,轻轻一纵,便上了渡船。张三丰暗

暗点头:“这人身受重伤,仍是如此忠于幼主,确是个铁铮铮

的好汉子。我这番出手虽然冒失,但这样的汉子却也该救。”

当下回到渡船,替那大汉取下毒箭,敷上拔毒生肌之药。

那女孩望着父亲的尸身随小船漂走,只是哭泣,那虬髯

大汉道:“狗官兵好不歹毒,一上来就放箭射死了船夫,若非

老道爷相救,这小小的船家女孩多半也是性命不保。”

张三丰心想:“眼下无忌不能行走,若到老河口投店,这

汉子却是钦犯,我要照顾两人,只怕难以周全。”取出三两银

子交给艄公,说道:“艄公大哥,烦你顺水东下,过了仙人渡,

送我们到太平店投宿。”那艄公见他将蒙古众武官打得落花流

水,早已万分敬畏,何况又给了这么多银子,当下连声答应,

摇着船沿江东去。

那大汉在舱板上跪下磕头,说道:“老道爷救了小人性命,

常遇春给你老人家磕头。”张三丰伸手扶起,道:“常英雄不

须有此大礼。”碰他手掌,但觉触手冰冷,微微一惊,问道:

“常英雄可还受了内伤么?”常遇春道:“小人从信阳护送小主

南下,途中与鞑子派来追捕的魔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给

一个番僧打了两掌。”

张三丰搭他脉搏,但觉跳动微弱,再解开他衣服一看伤

处,更是骇然,只见他中掌处肿起寸许,受伤着实不轻。换

作旁人,早便支持不住,此人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英

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在舱中安卧静养。

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衣衫敝旧,赤着双足,虽是船家

贫女,但容颜秀丽,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胎子,坐着只是垂

泪。张三丰见她楚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那

女孩道:“我姓周,名叫周芷若。”张三丰心想:“船家女孩,

取的名字倒好。”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家中还有谁?咱们

会叫船老大送你回家去。”周芷若垂泪道:“我就跟爹爹两个

住在船上,再没……再没别的人了。”张三丰嗯了一声,心想:

“她这可是家破人亡了,小小女孩,如何安置她才好?”

常遇春说道:“老道爷武功高强,小人生平从来没有见过。

不敢请教老道爷法号?”张三丰微笑道:“老道张三丰。”常遇

春“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爷原来是武当山

张真人,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日有幸,得遇仙长。”

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甚么仙不仙的。

常英雄快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

风飒飒,对他甚是喜爱,但想到他是魔教中人,不愿深谈,便

淡淡的道:“你受伤不轻,别多说话。”

张三丰生性豁达,于正邪两途,原无多大偏见,当日曾

对张翠山说道:“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

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

又说天鹰教主殷天正虽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

磊落之人,很可交交这个朋友。可是自从张翠山自刎而亡,他

心伤爱徒之死,对天鹰教不由得极是痛恨,心想三弟子俞岱

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由天鹰教而起,虽

然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复仇之念,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

大,于这“邪魔”二字,却是恨恶殊深。

那周子旺正是魔教“明教”中“弥勒宗””的大弟子,数

年前在江西袁州起事,自立为帝,国号称“周”,不久为元军

扑灭,周子旺被擒斩首。弥勒宗和天魔教虽非一派,但同为

“明教”的支派,相互间渊源甚深,周子旺起事之时,殷天正

曾在浙江为之声援。张三丰今日相救常遇春,只是激于一时

侠义之心,兼之事先未明他身分,实在是大违本愿。

这晚二更时分才到太平店。张三丰吩咐那船离镇远远的

停泊。艄公到镇上买了食物,煮了饭菜,开在舱中小几之上,

鸡、肉、鱼、蔬,一共煮四大碗。张三丰要常遇春和周芷若

先吃,自己却给无忌喂食。常遇春问起原由,张三丰说他寒

毒侵入脏腑,是以点了他各处穴道,暂保性命。张无忌心中

难过,竟是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他摇摇头,不肯再吃

了。

周芷若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罢,

我来喂这位小相公。”张无忌道:“我饱啦,不要吃了。”周芷

若道:“小相公,你若不吃,老道长心里不快,他也吃不下饭,

岂不是害得他肚饿了?”

张无忌心想不错,当周芷若将饭送到嘴边时,张口便吃

了。周芷若将鱼骨鸡骨细心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肉汁,

张无忌吃得十分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张三丰心中稍慰,又想:“无忌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

母,如他这般病重,原该有个细心的女子服侍他才是。”

常遇春不动鱼肉,只是将碗青菜吃了个精光,虽在重伤

之下,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饭。张三丰不忌荤腥,见他食量

甚豪,便劝他多吃鸡肉。常遇春道:“张真人,小人拜菩萨的,

不吃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