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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曾在我们的刊物上,(在74、75年间)召开过座谈会,讨论金庸(当时他的作品仍只能在“地下”传阅,仍未“正式登场”于台湾文坛,那当然是非关作品质素,而是其他敏感的政治因素之故)、古龙的作品,引起热烈也激烈的反应,几乎把我们文社也视作“毒害人心”的“黑道”。我的《四大名捕会京师》、《白衣方振眉》是在台湾最早以纯文学书籍包装、以“武侠文学”名目推出的武侠作品系列(由“长河出版社”约英在76、77年间出版),非常意外的得到好评,销量也好,许是因为在这之前,从没有这样做过,接着,古龙和金庸等的书,都纷纷以这个“以正视听”甚至更加华贵美观的方式推出,从此成了风气。

在这之前,台湾全省有上千家租书店,他们出租的大都是武侠小说。那种装订甚差、设计也不讲究、质素更十分低劣的薄薄小册,甚至连作者版权也从不予尊重,时常张冠李戴,颠三倒四,作品也良莠不齐,盗印翻版,不胜枚举。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有群众支持、消费价值、传统特质、文化菁华的一种文学特殊类型。却受到这样的贬待、歧视和忽略,虽然不知有多少高质素的读者仍为她疯狂入迷。

台湾那时候注重现代文学(正统文学当代化的一种统称)和乡土文学(台湾本土文学)

的抗争与对垒,对这种跨越界限、不分阶层的作品根本不予重视。我在歧路与迷途上继续创作和研究武侠小说,惹来不少诽谤号流言。我一直希望有学者从事这方面的批评、整理,甚至期待有人能深入探讨和整理中国“侠”的特质与历史,到最后,我盼望会有有心人出来为武侠说些话,做些事,然而除了一些作家(例如古龙)仍然为我们写些好小说之外,最多只有三数位名士学人,在片章残篇里偶然以高姿势为武侠说了几句“打抱不平”的话之余,我委实得不到什么支援的声音,只有孤军(幸好这种“孤军”在世界各地、海内海外都有呼应)作战到底。

那时候,武侠小说里的一些信念,仍影响了我和我好些朋友;我们相信“侠”是可以存在于现代的。侠不一定要拿刀子、见血光、出人命的。一个仗义执言、知行合一、秉着良心骨气做人作事的律师、教师、商人、警察、学生、记者乃至于屠夫、清道夫都在“行侠”,都是“侠者”。“侠”的定义其可贵性都不在于他武功高不高、武力强不强大,而是在他有没有具备一颗“侠义的心”。而文学不分类别,只要写得好,不管侦探、言情、武侠、神怪,俱可成为伟大的文学经典。武侠写的是极度情境中的人性。凡是为大众接受并可流传广远的作品,必有其深层价值。

那时候,我正从少年步入青年。也从武侠小说的爱好者进入研究者(包括敦促鼓励别人去探究),我在香港武侠世界连载“四大名捕系列”,并已写完了《神州奇侠》故事。那大的是70年代至末的事,古龙在台湾一纸风行,金庸的书在坊间以各种名目流播,台湾武侠各大名家的写作黄金时期,已开到荼靡。

恰好在新派武侠小说第二次高潮全面归于消租时期,我也“迫不得已”离开了我办文艺社团最巅峰(指”得心应手”)的台湾,经过一段岁月在海外流浪流亡之后,终于定居香江。

我说第二次新派武侠小说的巅峰期全面干寂,系指这段时期,武侠小说或任何通过武侠的形式或本质表达的作品、成品和消费品,已失去了焦点,没有了市场,甚至缺少了那原有的一股朝气蓬勃的原创(动)力。可不是吗?以中国功夫打出名堂扬威世界的“武神”李小龙,已在7O年代初期逝世。70年代起,金庸已不写新的武侠作品。不过,他的旧作却在这段期间经苦心删修后正式“登陆”台湾和中国大陆,引起风潮,风靡天下,独领风骚,极受注重,甚至兴起“金学研究”我也为研究他的作品写了几本专书。但他的作品是“推出”而不是写出新的著作来。他不写了,自然是读者和“武侠文坛”的一大损失。可是,其“后遗症”更是“可怕”:在港台文坛,都觉得好的武侠作品都给金庸写光了,再写,谁也写不过他,不如不写了;或是,武侠小说金庸写得最好,看他的,就够了,别的都不用看了;尤甚者根本认为金庸不写了,加上80年代的前段武侠文坛另一大师梁羽生也金盆洗手,而一代怪杰鬼才古龙也醉卧西天、武侠小说已经可以划上句号,余无足观,寿终寝了。

这种观念很有理很有力也很“名正言顺”的摧残的武侠小说可以承先启后的生机。新一代的武侠新秀,根本寂寞无人管,任其自生自灭。人赞金庸作品“空前绝后”:“空前”自是必然的,也是恰当的赞誉,但对一种文类的存在价值而言。“绝后”决非好事,甚至对金庸作品的评价也因而“略减颜色”。后人不一定要(能)超过金庸,但大可写出自己的特色来。有比较才能见出该种文类的恒存价值、不朽成分。假使李白之后,没有杜甫,没有白居易。没有李煜、晏殊、苏轼、黄庭坚,那么,唐诗宋词或许就不见得那么伟大。而李白的天才也难名因而逊色,虽然他们在诗词方面的成就并不见得能超越李白。可是,读武侠小说者难免都有“幕古倾向”,就是金庸作品也常透露出这种观念:上一代或已逝的一代往往比下一代的新锐更强,人格更完美,境界更高尚。这对古代的向往与道回,运作在现实层面上,很容易使会对正在撰写和努力尝试的作家生起漠视和冷待的反应。金庸作品,冠绝同侪,受到尊崇,理所当然,当之无愧;不过,这种现象无疑对武侠小说的发展生机,有所扼杀,恐怕是十分不妙的。

同时,武侠小说市场全面崩败,老一辈武侠前贤,多已辍笔不写,或者,仍在撰写的却写不出当年虎虎生风、凛凛神威来?现代人太忙碌了。报章杂志上的武侠长篇连载,已不适应社会节奏。这非关有没有好作品出现的问题,而且认真创作的武侠作家(不分老幼)根本生存不下去了。就算写得像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白羽、金庸、梁羽生……,这样出色而曾在报刊上连载风靡万千读者的作品,换作这时候在报上逐段刊登,只怕也不复盛况。别忘了,就算当时古龙名声如日中天,作品多为电影电视改编拍摄,但作连载发表时的反应,也远不如上列时期的武侠名家来得哄动,余者可想而知。人们娱乐更多了,花样多,选择也太多了;电影(港台中外都有)、电视(卫星电视有多种多国选择)、琳琅满目各式其式的杂志书报。资讯爆炸、电子游戏机纵横大街小巷……这都是前二代的武侠小说家不必面对的挑战,不需面临的危机。

在香港,这样一个急促节奏快皮应和经济挂帅的大都会里。从事写作(要是没有学院的支持),而又是认真的写作(且又没有兼营的正职),并且是认真的去写作通俗的作品,这是一件非常奢侈也十分冒险同时是相当孤寂的事。

这段时期,许是因为武侠素材的改编“盛极必衰,”致使70年代几10部电影有9部是“武侠片”的趋势,争遽直下,成了一年制作的电影里,居然连一部武侠电影也无,继续苦心悉力去写好这种文类的人愈来愈少,大家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武侠一代大宗师金庸身上,加上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的作品已多不为年轻一代所接受,梁羽生锋头为金庸所掩盖,古龙英年早逝,武侠小说潮流于是进入“一枝独秀,全面沉寂”的“冰河时期”。新秀们没受到培养、鼓励,他们既不敢写。也缺乏条件写,没有兴趣去写。

这时候,武侠小说已可以开始在中国大陆出版流传,造成高潮迭起,风靡一时。而且在台湾及香港各地。已展开了“金学研究”对武侠小说一代大师金庸的作品。提出多面性和多角度的金庸开快的精采意见,但都是以趣味性为主。台湾方面,叶洪生专事研究整理中国武侠名著,重新修订推出,确也保存和推动了不少佳作巨构。不过,除了中(象章培恒)、台(如龚鹏程)少数几位学者作家注意到武侠小说在中国文学的地位与特质,写下了为数并不多的(多是对前代或已给认定具有代表性作家的作品)评奖或研究之外,我几乎仍完全找不到在20年前苦苦追问的指引,什么是武侠传统?什么才是好的武侠小说?武侠小说能不能成为文学?“侠”的定义为何?武侠小说在现代能不能继续生存下去?

我在这时候,却似自己撰写的一部武侠小说:《逆水寒》的题名一样,足足“扒”了10年的“逆水”,专事写作。而且以武侠小说为主,并希望能够为“新派武侠小说”之后摸索一条“超新派”的路向。由于这条路向是雨生、多险阻、荆棘清途的,而我不仅个人冒险寻觅,也得要支持勉励好些志同道合的年轻一辈并请同行,所以价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但已箭在弩上,不得不发。

30年来,我仍在期待一本(甚至是大量的)对武侠小说传统、历史、文化取向。精神价值、文学评介作全商的研究比较的专业论著。这时候,大概是80年代初至末的期间,中国大陆的“武侠热潮”方兴未艾,海外侠坛,金庸文学地位已受全面肯定,日丽中天,众星消殒,百家沉寂。

90年代一开始,海内外“侠坛”有两大盛事;一是“武侠电影”的复生。过去的名家作品重新受到注意。争相翻拍;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跟六、七十年代改编武侠名著大为不同,这“改编”简直是“改头换面”,不再是影、视企图透过武侠小说来争取观众、吸收灵感、丰富题材,而却变作了一种反客为主、财大气粗、任意删改、曲解丑化的“牟利工具”或曰:一种“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