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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万丈红尘



        昨天去看了下晋江的排名,我的这篇小文榜上无名。真是郁闷啊,难道真的不受大多数人的欢迎吗?难道大家真的很喜欢看那些缠绵而空洞的文章吗?郁闷啊。等到我的侍女来催我登车回宫时,我还怔怔地站在当地,遥望着萼绿华驾鹤而去的那一方碧空。

        千年以来,白云是否都是这样的悠然?不尽洛河之水,正在我的脚下滔滔地奔流。

        我真正想要得到的,究竟是哪一个瞬间?

        坐在返宫的宝螭芸香车上,当云气从车边呼啸而过时,我下意识地互相交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在我的掌心中,有一团绵软无比的绢帛。这是刚才萼绿华轻拍我的手掌时,塞入我的掌心的。

        刚一回宫,我来不及去回禀东君,就摒退了众人,迫不及待地展开绢帛。

        只是草草看了几行,我便看出那是一篇极为玄妙深奥的法诀。我找遍整片绢帛,才在右下方发现了四个不起眼的小字:天心正法。

        天心正法之名,我也早有听闻,这乃是道家最为玄奥的法术,无须符咒请坛,便可役使天雷神电为已所用,诛妖之威,几可夺造化之工。萼绿华当年威震南荒,便是以此术击杀了千年熊妖图萌!

        可是我只与她短短一面,连话都只说上了几句,她为何竟肯传授给我如此高深的法术?这个女子心中的世界,真的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我用了足足十天功夫,终于将这篇法诀从头到尾读完。法诀最后廖廖几行,字为粉色,略有清香,映着雪白的绢丝,若不是认真读了下来,几乎是看不清楚。我嗅了一嗅,立时辨了出来,这竟然是牡丹花汁所书!字迹略显潦草,显然当时萼绿华是匆匆一挥而就。

        字体是极工整的小楷,疏朗清雅,隐有棱角,一如萼绿华其人:

        ‘仙妖之别,存乎于心。正法如此,諻论他言。’

        我用颤抖的左手提起那方绢帛,轻轻抖散开去,掌中立刻升起一团青色火焰,点着了绢帛下摆,瞬间便将其烧成了一片灰烬,殿内充满了丝织品燃烧的那种怪异的味道。

        我急步奔到窗前,一把推开雕花窗格,让那种味道尽快散去。但我一直封闭严密的心中,却也似乎突然被打开了一扇天窗,诱人的光亮破窗而入。

        这可是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天心正法之中,竟然也采用了妖魔的修炼之术!

        在阅完天心正法之后,我心中早已明白了这个极大的秘密。萼绿华不愧是“万妖之后”,若不是她竟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摒弃了传统道术的一贯宗旨,大胆地采炼妖术中的精华部分,并最终以无上的心得与修为,融万法于一统,世上根本不会有这样玄奥的天心正法!

        又有谁能够想得到?诛妖最具威慑的法术,居然是脱胎于妖术本身!

        若是寻常的仙家道术,走的是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的道路,总是被局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纵然是修到此道中的最高巅峰,也只是任天摆布的棋子,又怎能谈得上夺造化玄妙之工?

        灵光一闪,我猛地关上窗格,心中惊骇莫名。

        我终于明白了萼绿华授我天心正法的深意:她是想让我自己明白,若我总是居住在这九天之上、积翠宫中,过着这百年如一的生活,走一成不变的道路,我如何能寻回自己最初的梦想,得到我真正想要的那一个瞬间?

        当年萼绿华视仙藉尊荣有如浮云,毅然挂印归山,想必也是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我辛辛苦苦,历经修炼,才有了如今仙子的身份。身为紫阙天宫的仙子,自然有着许多凡人和妖精不能比拟的好处:漫长而悠久的生命、锦衣玉食的生活、华美而舒适的宫殿、东君温柔的怜爱和恩宠、还有未来的‘琅光玉女’那美好的光环、众仙艳羡无比的眼神……而且,没有了肉体的束缚,我可以不再惧怕死亡的来临、永远都不会受到病痛和苦难的折磨……

        我在积翠宫中焦躁地走来走去,只觉得心脑里一片混乱。

        优偓而无味的永生,和心灵获得的最终宁静,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萼绿华写下来的那十六个字,又跳上了我的心头:仙妖之别,存乎于心。正法如此,諻论他言!

        经过十天的苦苦思索之后,已是憔悴不堪的我,终于来到青睘宫,站在了东君的面前。

        只因我已下定决心,愿意落入那最为繁华锦绣的一处红尘,在芸芸众生之中,寻找我心心念念的那一个瞬间。

        东君大惊失色,猛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来,一扫平时那种自在安然之态。他拿在手中不停把玩的那枚他最心爱的绿玉如意,也随之落到坚硬的金砖之上,“砰”的一声,摔成了三四段。

        东君看了一眼绿玉如意,也顾不上心疼,又将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一迭声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居然要请除仙子之籍,自愿被贬入凡间?”

        我垂下头来,低声道:“请东君殿下成全。”

        他三步两步跨下丹墀,走到我的面前,喝道:“素秋!这是何等大事,岂可视作儿戏?你由一株花木得聚成今日灵性,修成仙道,其中历经了多少岁月艰辛?现在你说声不要,便将仙人的身份轻易地丢弃;将来落入凡间,你便是后悔,那也是来不及了!”

        我不敢看他,道:“素秋前思后想,决心已是定了。”

        他一时气结,竟然说不出话来。我虽是低垂着头,但从眼角的余光,仍可以瞥见他雪青的衣袖都气得在微微地颤动。

        良久,东君终于长叹一声,说道:“素秋,你自成仙得道之后,时常郁闷不乐。本君……自然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唉,仙道茫茫,确不知前方何方啊……”

        他负手背后,在殿中踱了几步,却又在我的身前停了下来,说道:“素秋,你听本君一言罢……千万年来,仙人们莫不如此,此是命数使然,冒然要去改变,只怕会惹来不测的大祸……再说……再说……”

        我仍是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得到:他的两道目光,正凝注在我的脸庞之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只听他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你在我的身边,这漫长的仙界岁月,我该要怎么才能过得下去……”

        他的语声越来越低,只到说出这最后这两句话时,已是几乎低不可闻。

        我的心里大大地一跳,东君他……他……

        他对我的那种怜爱和柔情,突然之间,是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当我还是作为一株菊花,被他移到青睘宫中之时,无论是浇水或是松土,他从来不要其他侍从动手,总是自己亲自施为。他那本是一尘不染的雪青衫子上,便常是沾染了泥土的印迹,又或是被水弄湿了好大一片。

        为了帮助我快些聚气成形,他经常将一些珍贵的仙丹化在水里,再浇到花泥之中,让我尽数吸收。我成形之后,又是他亲手教会了我许多深奥的法术,并委以了菊花仙子的重要职务。

        他还时常带我出去游玩,到四海五洲之地,去拜访居住在那里的许多神仙。有时不能带我去的时候,他也总是收集一些好玩有趣的东西带回来送给我。

        那些过去我从来不曾留意过的点点滴滴,都在对我诉说着一个我不敢相信的事实……

        这一瞬之间,我有些慌乱、有些无助,还隐约有着一些莫名的惊喜和甜蜜……但我蓦然惊觉过来:这绝不是我要的那一个瞬间!

        我后退几步,突然双膝落地,向着那个温雅俊逸的男子,重重地磕下头去:“请东君殿下成全!”

        继萼绿华之后,我自请下凡之事,在天庭掀起了第二轮轩然大波。不同的是,萼绿华当年位极尊荣,众神仙虽是惊愕莫名,却也对这位女仙出人意表的处事作风,自然会有些隐约的钦佩和敬仰。而我一个小小的菊花仙子,竟也力图步清华夫人的后尘,不免惹来一些讥讽之词,认为我只是年轻气盛、好出风头而已。

        这也更坚定了我离开仙界的决心:枉他们身为仙人,却不懂得我小小的真心。这样的仙界,我又有什么呆着的必要呢?

        至于我在天帝眼中,也算不上什么重臣亲信,他只是有些恼怒我的不识时务。经东君极力斡旋,我终于如愿以偿,被暂销仙籍,贬入凡间。

        东君告诉我:我仍然保留了所有的法力和道术,却不能够再长生不老。而且每隔五百年的时间,我将会遇到一次小劫;每隔一千年,我会遭遇一次大劫;而在五千年后,等待我的将是——几乎无法逃脱灰飞烟灭命运的天劫……

        换而言之,我其实已不再是仙,也不会是人,我沦落成了三界之中,最卑微低贱、最受争议、然而又最具有冒险精神和不羁情怀的那一族特殊生灵——妖。

        东君凝望着我,眼中是深深的怜惜和不舍:“素秋,天帝下了严令,如果你借用凡人的身份,混迹于人间界中,则终生不得擅自使用法术,更不能伤害一个凡人。否则……否则天帝他……必以天雷将你诛之!你……可要好好记得啊……”

        我点了点头,心中一片坦然。这种不公正的结局,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我严素秋,毕竟不是那个法力高深、四海闻名,令天帝都不得不忌惮三分的萼绿华。

        脱下流霞飞翠裙,除去瑶环结金带,缷掉了所有珍贵的钏珠簪环。一身布衣的我,飞也似地奔出了南天门,义无反顾地跃下了高高的云端,落入了那纷乱喧嚣、然而又锦绣耀目的万丈红尘。

        我来到了一个名叫天台的重镇。

        那些或面容枯槁、或肥头大耳、或是样貌猥琐,但一概显得神情麻木的凡人、那尘土飞扬的大道小路、那肮脏杂乱的市井街巷,甚至是那些粗陋不堪、冒出难闻热气的食物,都让我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难受和不自在。

        这样浊恶熏天的人世,会有我想要找到的那一个美好的瞬间么?

        我隐居在城外的松林中,取些洁净的松子为食,渴时便饮用清澈的河水,这样勉强过了有十来天的时间。

        有一天我从松林里出来,远远地便看见横跨河面的垂虹桥上,呆立着一个白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