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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看看我几时有空。”姜姑娘慨叹地说。

我们又经过狭长的过巷,我转头看,九姑一手撩起布帘,以目光送客。

大门忽然打开,刚才我与老李在楼梯的转角遇见的青春女郎持汽水罐上来。

见我们离开,她失望说:“姜姑娘,你们不喝点东西才走?”

“下次吧,”姜姑娘说道,“我们有事。”

“姐姐有什么消息?”她问道。

呵,原来她才是银女的大妹,刚才那个只是老三。九姑在这种环境下,居然生了五个女儿。

姜姑娘不回答,反问:“你此刻在哪里做事?”

她一呆,随即撒谎:“南洋制衣。”

“制什么衣?”没想到姜姑娘顶尖酸,“舞衣?”

她陪笑,“姜姑娘——”

“你别跟姐姐的坏榜样学!”姜姑娘说:“我下次再来问你。”

“姜姑娘,”她不甘地自辩,“我娘的病等钱用,那个男人又摊大手板—一”姜姑娘摇摇头,推开门,与我们下楼。

一行三人都没有说话。回到街上,阳光刺目,恍如隔世。

司机看见我们把车子倒退过来。

“送你一程,姜姑娘。”我说。

她很大方,没有推辞。

我的心略略定了一点。

车子驶进市区,我又回到真实的世界。

姜姑娘在这个时候忽然喃喃自语,“我看我还是辞职算了,单是这一家人就帮不了。”

老李很同情地看她一眼。

到现在我已经非常喜欢老李这个人:敏捷、聪明,却不外露,又不爱说话。

“姜姑娘,让我再介绍自己一次:我是林无迈。”

她伸出手来与我一握,“我调查了,你是妇产科医官。”当然,否则她也不会随便上我的车子。

我说,“相信你明白,姜姑娘,银女跟先夫有点瓜葛。”

“以她的本性,她会不停地来要钱。”

我问:“应付银女,我应当怎么样?”

“丝毫没有办法。环境与血液都丝毫没有给她任何超生的机会,还有她那四个妹妹,将来她会依着她们母亲的老路走,直至灭亡。”姜姑娘很激动。

“那真没想到,”我轻轻说。“那么美,那么年轻。”

姜姑娘说:“你本人也很美很年轻呀。”

我胀红脸,讪讪的。

姜姑娘回答说:“九姑两年前还要好看,那时她还没有得病。”

可以想象得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一个接着一个。

我说:“姜姑娘,我想同你吃一杯茶,你肯赏脸吗?”

“有事同我说?”她很懂事。

我点点头。

才二十多岁的人已经这样成熟稳定,姜姑娘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女子,将来谁娶了她,是真有福气的。

“陈太太,你的身份也很神秘,如果你不介意我多嘴——这真是职业病,对于人家的处境,我总是来不及的发表意见——假使银女只是你丈夫生前的女朋友,你就不必追究太多。”

“我认为人类的智慧,你应当知道,开始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姜姑娘说。

我说:“我也知道。”

“你当然知道,我有这个信心。”

“一杯咖啡?”我再试探地问。

她微笑,“我的职业令我认识很多不同的人。”

司机把我们载到咖啡座,面对整个香港,蔚蓝的天空澄得很,完全是小学生作文的好题材。两个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我想,这样的阳光生生世世照不到九姑的一家,我低下头转着咖啡杯子。

姜姑娘耐心地等待我开口。

    第5章野性难驯

我终于说:“姜姑娘,实不相瞒,银女此刻在我家中。”

她睁大眼睛,一脸的不置信。

“她住在我家,已有十来日了。”

“是她自愿的?”

我点点头,“我不致于会愚蠢得拘禁未成年少女。是,是她自愿的,难就难在这里,假使她要拉开门走,没有人可以阻止她。”

姜姑娘略为不安,“以银女的为人,她随时可以咬你一口,告诬你。”

“那我倒不怕,”我说“我有证人,现在我家里有全职女佣,她可以告诉每一个人,大门并没有上锁。”

“为什么,陈太太?”

“为了很复杂的理由。”

“陈太太,我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是为了什么。”

“我有律师会随时忠告我。”

“你要当心,陈太太,”每个人都叫我当心,“象银女这样具兽性的女孩子,不知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已经想过最坏的一步,所以你得答应我,姜姑娘,有什么事,你会帮我,因为,你清楚银女比我更多。”

姜姑娘无奈地说:“我说过,这是我的职业。”


“谢谢你。”

“我想通知九姑一声,你可以把地址给我吗?”

“我会对九姑说,银女住在朋友家。”我说。

“当然,我想我们应该这样做,并且……假如她们需要什么帮忙——”

姜姑娘摊开手,“谁帮得了她们?刚才你也见过,这根本是根深蒂固的社会问题,谁救得了她们?”

我低下头,“或许银女在我那边会得好转。”

姜姑娘摇摇头,“你太乐观了。”

我取出钞票,姜姑娘接住我的手,她抢了帐单。

有人说:“两位女士真客气。”

我一抬头,是季康。

“呀,来,我同你们介绍,季医生,”我笑,“这位是姜心仪小姐,我的新朋友。”

季康答说:“我约她,她老是说没空,原来是姜小姐面子比我大。”他拉过张椅子坐下来。

姜姑娘很大方,也跟着我们微笑。

我说:“我们刚要走,你呢?”

“陪家人来吃这里的蛋糕,”季康向另一方努嘴,“也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去。”

“我有车子,你送姜姑娘吧。”

姜姑娘连忙说:“不用了,我住得很近。”

季康讶异说:“‘姑娘’,你是护士?”

“不,”她笑答:“我做社会工作。”

“啊,难怪,来,姜小姐,我送你。”

我们在门口分手。

回到家,我知道事情没有想象中太平,一打开门,就看到银女与一个年轻男人在咭咭笑,一边喝啤酒吃花生米,一边听音乐。

我说,“怎么,是朋友吗?介绍我认识呀。”

那个小阿飞转过头来,我顺手关上音乐。

银女说:“这是我的朋友尊尼仔。”

我很客气的说:“派对该散了,再见,尊尼。”尽量不使面孔露出不快的神情。

银女还识相,向小男朋友使一个眼色。他显然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衬衣团得稀皱,有点依依不舍,他也向银女使个眼色,两人眉来眼去,热闹得很。

银女把我拉至一旁,偷偷的说:“有没有一千块?”

我扬起一道眉:“有什么用?”

“尊尼手头不便。”

我问:“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银女忽然固执起来,“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只觉得这件事一开头就简直无法收拾,但是现在不给她,又令她下不了台,造成反感。

我多希望身边有个人做白脸,好使我这个红脸脱险。

正手足无措,朱妈忽然过来说:“要多少?”

银女竖起一只手指。“一千。”

我松出一口气,还假意说:“朱妈,别给她,做惯手势,我连你都开除。”

朱妈真是个女拍档,用手挡我,自口袋掏出五百元钞票,“就这么多。”

银女也不再讨价还价,接过就塞给小阿飞,他就得意洋洋自顾自开门走了。

我不再出声,回自己房间。

真是麻烦。

与银女共同生活四个月都那么烦恼。

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情愿生癌。

姜姑娘说得好,如果我要想救活银女,我就太天真了。

朱妈来叫我吃饭。

我刚淋完浴,用毛巾擦身子,感激之余,忽然很孩子气地道:“谢谢你救了我,你是女黑侠木兰花假扮的呀?”

朱妈一呆,“什么?”

“没什么,刚才多亏你。”我把钱还给她。

“太太,我看你也够头痛的。”她替我收拾浴室,“谁要了你这样的媳妇,怕没修了七世。”

我心头一亮,笑了起来,难怪我要做这样荒谬的事。

这跟干革命一般的有痛苦的快感。肴,我赢得了全世界的同情。我套上松身衣服,到饭厅坐下。

银女有点忐忑不安。

“怎么,吃饭呀。”我说。

“你没有生气吧。”她似乎过意不去。

我讥讽地问:“你还怕人生气?”

她不响。

“以后别叫他来。”我见好便收蓬,“这种男人不是好男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好?你才见他一面。”银女不服。

我微笑,“这还不容易,向女人要钱用的断然不是好男人,好男人是赚了钱来给女人用的。”

“现在男女平等。”她瞪着我说。

“是吗?那为什么你有身孕,而他没有?”

银女气馁,“做人要讲义气。”她又找别的题目。

“你妈妈对那个男人也顶有义气,为什么你不赞同?”我缓缓地问。她跳起来,握紧拳头,看牢我。

我也看牢她,咱们两个人象竖起了毛预备打架的猫,大战即将爆发。

“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