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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莹莹闪闪的血液飞溅在眼里,视线顿时蒙上了一层红色,夏静石不由得抬手去揉,谁知越揉越看得模糊,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只在腮线上停留了片刻,便滴落在他雪白的锦衫上,好像雪中的红梅,一朵一朵地绽放开来,凄美苍凉。

        帝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夏静石抛了匕首,平静地向外走去。微风拂过他的衣摆,嫣红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飘着,一片一片,那是凋谢后破碎的灵魂,它们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看到过什么样的人,为何会这么着急的死去……

        阳光从大朵的厚云中跳出,化作那柄带血的匕首,尖刃直直地朝着他刺来,心头已经有了刺和毒,再加上这把匕首,是不是就可以一下子把所有都埋葬了?

        他闭上了眼睛。

        不到一月,整个帝都甚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锦绣皇子夏静石宣布退出储位之争,他们都觉得在他的身上似乎发生过些什么,并改变了些什么,就好像一块黑色的布料里夹掺着一根深蓝的丝,虽不明显但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娆苒的背叛和欺骗带来的痛是那样的真实彻骨,那种悲伤的感觉如此的鲜明,从那时起,他便把心藏了起来,用厚厚的淡漠作为伪装,以为不会心动也就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痛了,甚至已经确信自己能像名字一般,静若磐石了,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一柄叫付一笑的锤子敲出了裂缝,差点就要露出里面那具早已腐烂生蛆的尸体。

        而在同时,深深刺在心间的毒牙也跃跃欲试地蠢动起来,游走在他的血脉之中。

        “这世间最长久的情,是绝情。”

        “情爱是羁绊,也是枷锁。”

        “人一生当中,只要动过情,惹过意,便已经有了破绽,所以,你已经不再完美。”

        夏静石苦笑,何止有破绽,又何止是不完美,老天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他幸福的余地——他自己已经不幸福,又怎么能给别人幸福。

        虽然他对一笑的爱,一天也没有减少过。

        只要不是她,谁做王妃并不重要。

        天还黑着,付一笑便被侍女们唤醒梳妆更衣,她微闭着眼任由她们摆布,似睡非睡间察觉到两道不一样的视线,猛一睁眼,神采奕奕的凤随歌毫无气质可言地蹲在一旁定定看她,见她突然惊醒,反被吓了一跳:“干什么?”

        “你干什么?”一笑含糊地反问着,又闭上眼睛,却准确地拍掉侍女打算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的那只手,凤随歌忍不住笑起来:“可以了,出去吧。”

        一笑迷迷糊糊地跟着侍女们应了一声,又坐了片刻,突然跳起来:“可以了?”凤随歌笑着点头,一笑的睡意顿时无影无踪,咬牙切齿道:“那么早派人把我叫起来干什么?”“来,我带你去逛早市。”凤随歌将手递给她。

        早晨的空气带着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因为刚下过雨,吹来的风潮湿且清凉,凤随歌牵着她走在还有泥土的街道上,整座城市尚在睡眠之中,宁静而安详。

        “好久没有这样舒服了。”一笑早已眉开眼笑。

        凤随歌带她岔进一条拐了个弯的街道,很快就到了设在北门的早市,借着临街铺子透出来的光线,一些做小买卖的人家在刚设好的摊子上忙碌着,一笑一边走,一边四面张望,终于忍不住问:“要吃东西吗?”凤随歌挑眉道:“当然,或者你更愿意去厨房偷食?”

        话音未落,一笑已甩脱他的手朝路边的摊贩奔去,凤随歌半张着嘴僵了片刻,才恨恨地跟了上去。

        在凤随歌看来,茶叶蛋因为煮的时间短,不入味,寡淡得一如水煮,被油煎到脆生生的小鱼,也只是闻着鲜香,吃到嘴感觉也是平平,但一笑将茶叶蛋吃完,手里握着一串串在竹签上的小鱼,眼睛还在朝炖煮着玉米的锅里瞟。他失笑的上前将她拉走:“不要在一个摊子上就吃到饱,前面还有别的东西。”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凤随歌的脸已经有些发青,他从来不知道一笑竟是那么能吃——她从头到尾嘴没停过,几乎是一家一家地看,一样一样地尝,而他只能跟在后面替她付账。

        付一笑再次奔向另一个摊位时,仅存的耐心终于消耗干净,凤随歌沉下脸,准备上前将她强行带走。

        排开略有些拥挤的人群,凤随歌走到付一笑身后,却惊奇地发现她看的是一个简陋的玉饰摊子。

        那是白玉雕的玉兰花坠子,一笑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冰冷光滑的白色花瓣。

        和碎掉的那个一模一样的……

        摊主是一个老妇人,她微微地笑着说道:“玉兰富贵吉祥,小姐好眼光。”一笑怔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凤随歌。

        凤随歌心头一颤,他所认识的付一笑,从来不会流露出这样略带请求又满含希冀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他听到她很小声的问:“我可以要这个吗?如果不贵的话。”

        仿佛当胸被打了一拳,凤随歌心里痛得连喉咙都梗住。也许是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一笑眼里的光芒在黯下去,她抿了抿嘴,转头对老妇笑道:“我只是看一看罢了……”

        “不!”凤随歌努力找回了声音,略有些慌乱地从怀里抓出所有银钱交在老妇手上:“够不够?”

        一笑和老妇都呆呆地看着他,凤随歌脸都涨红了,又在身上摸了摸,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一低头,嘣的一下扯掉了腰带上嵌的玉扣,举到老妇眼前,急切地问:“用这个换总可以吧?”

        见老妇的神情更加茫然,凤随歌额上已沁出汗来,还要说话,一笑轻轻地扯住他的袖子:“是多了。”阳光从侧面投来,她嘴角噙着笑意,眼里却泛着水光,“而且是太多了。”

        而凤随歌的视线只是胶着在她脸上,他笨拙地牵着袖子替她拭去溢出的眼泪,呐呐地解释道:“你别哭,刚才我是一时愣住,不是不愿送你……”

        附近传来好事者的窃笑和议论声,一笑猛醒地退了半步,凤随歌也尴尬地收回了手,老妇人笑眯眯地捧着那堆银钱,连着坠子一起交到凤随歌手中:“这坠子就送给你们吧,赶快给你娘子带上,哄哄她高兴。”一旁更有人喊:“记得以后也要这般疼爱你娘子啊。”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一笑的脸也红了,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凤随歌从老妇手中拈过玉坠,却将银钱推了回去,含笑道:“大娘一番好意,实在是却之不恭,但今日是我娘子的生辰,坠子是要送给她的礼物,所以这钱还是请大娘收下。”

        两边推让了几回,终于老妇收下了玉坠等价的银钱,又将剩余的还给了凤随歌,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凤随歌将银钱和玉扣胡乱往怀里一揣,拈着坠子笑道:“来,为夫给娘子带上……”

        一笑的笑脸忽然僵住,片刻之后,凤随歌的脸比她的还要难看。

        于是,整个集市的人都听见了凤随歌的咆哮声:“你没穿过耳孔怎么带这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