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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或许在多数人眼中,他这个人稍微拘谨乏味了一点,但是夏攻城很满意自己的生活。

有一份良好的事业,可观的收入,漂亮的公寓,略带点洁癖的性格,几个固定的女伴,以及规律的性生活。他想不出还有其他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即使同事们发现他的行事历居然详细到以“几分钟”为单位,取笑过他好一阵子,他仍然不以为忤。

他喜欢这种独善其身的调调,只要顾好自己即可,不必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只是,偶尔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他才会感受到,一个单身汉独自住在四十坪的公寓里,确实冷清了点。

夏攻城揉了揉酸疲的後颈,洗澡去吧!明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就该起床了。

才要踏上通往卧房的走道,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他看向客厅,没看到什麽白影,倒是两个月前被强迫赠送的那盆翠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怎麽只有香味没有花?”他好奇地走上前打量。

原来翠昙还真是“翠”昙,花朵居然是浓绿色的,和叶子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若不仔细看,还真会错过。

他一直以为昙花都是白色的,第一次看见深绿色的花瓣。话说回来,他对花花草草的东西也所知不多,或许这是新品种的昙花吧。

“味道倒是挺香的。”

花香里有一种清甜的气息,很像店家在卖的鲜花软糖。

这盆花大概开了四、五朵,每朵才两公分大小,算是迷你型的小可爱。他轻弹了花苞一下,忽然发现值士的表面覆盖了一些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麽?”他好奇地翻开叶子来看看。

蛋壳!?而且这只蛋壳的形状有点奇怪,拼起来之後比一般的鸡蛋更迷你。他捡起其中一个碎片,仔细观察起来。

看不出什麽。罢了!可能是钟点女佣带来替盆栽添加养分的。

夏攻城把蛋壳放回原位,没再放在心上,继续进浴室里梳洗。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他洗完澡出来,直接上床。

凌晨十二点三十二分,结束每晚固定看十二分钟的睡前读物,他扭熄台灯,舒舒服服地沉进被窝里。

明天是星期五,他决定把“恒毅”的烂帐留到下个星期继续打拚,先放松一下步调;晚上去赴雅若的固定约会,吃完饭再按照老规矩去她那里耗一个半小时,上个床,应该可以正常在十点半以前回到家。

想到“正常”两字,他的心情大好,合上眼安然地睡去。

※※※

明月光光照窗台,一抹细长的白影子沿著墙壁往上爬,中途停下来喘两口气,再继续向上蠕动。

白影顶多十五公分长,一根成年男人的小指粗细,一公尺高的窗台对它娇小的身材而言,实在太高了一点。

好不容易攀上了目的地,来到小盆栽前面。白影仰高头,做出一个深呼吸的表情,隐约还可以听见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饿喔!今晚怎麽只开了五朵花?幸好它食量不大。

白影喀兹喀嚓、喀兹喀嚓,飞快吞掉四、五朵小昙花,呃!打了个隔,心满意足地在窗台上打了个滚。

吃饱了,接下来要进行它最喜欢的活动——探险。

前几天客厅和餐厅都逛遍了,今天轮到去晃晃那条长长的走道。

养足了精神之後,它的动作俐落许多,三两下就顺著墙壁溜下地,悠悠哉哉地往走廊深处游去。

好几道门都是关著的,它失去耐性了,挤挤挤挤——从第一扇门最下方的缝隙钻进去。

这个房间也是黑压压的,看不太清楚室内的摆设。房间中央有一张软软的床铺。

啊,床,这提醒了它,它也该睡觉了!天快亮了,待会儿探完险,记得要躲回藏身处去,免得被发现。

它才孵出来几天而已,灵肉都还很脆弱。虽然出生的时辰比预定早了二十年,但是壳既然已经破了,它也不可能再钻回去!在状况未摸清楚之前,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游遍了这间宽大的房间,好像没什麽特别有趣的东西,它不禁有点扫兴。

“唔……嗯……”暗夜里传来一阵模糊的咕哝。

咦?有人?

它好奇心大盛,窸窸窣窣往眠床上游去。

只见一道白细的影子从床尾钻上去,几乎无声的,一点一点往上游。

好痒。

夏攻城在被窝里,用左脚搔搔右脚的小腿肚,仍然睡得深沉。

“嗯……”现在轮到手痒了。

睡梦里,他翻了个身,继续安眠。

哇!哇哇哇!它被压住了、它被压住了!白影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连忙死命地挣呀蠕呀,好不容易从泰山压顶的恐惧里逃出来。

吓死人了!身上的重担一轻,哪里还等什麽?它咻地一个箭步往外射,立刻脱离恐怖的被窝迷宫,来到枕头畔。

呼、呼、呼……差点……差点被人压死!它瘫在枕头上喘气,惊魂未定。

“什麽玩意儿?”夏攻城用力揉了揉鼻尖,终於睡意朦胧地睁开眼。

奇怪,上半夜还好端端的,下半夜却突然难睡了起来。一下子是脚底痒彻心肺,一下子是鼻子前被不知道什麽鬼东西搔来搔去。

他随手一拨,碰到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而且触感冰冰凉凉的。他抓紧了,扭开床头灯看个究竟……


“喝!”

哇——“蛇!”

我的尾巴!我的尾巴!

他反射性地把手中的长条物往对面墙上甩过去,迅速冲到墙角,摸出一根球棒,按开房间的灯光。

“怎麽会有蛇?怎麽会有蛇?”

方才抓在手上的那只“东西”,体型虽然迷你,可是那身体,那鳞片,那触感,那分岔的舌头,分分明明是一条蛇无误!他难得露出饱受惊吓的神情。

“你在哪里?出来!快出来!”床尾过去不远就是穿衣间的门,刚才那只蛇好像被他甩进去了。

惊吓过去之後,愤怒立即取代了一切。

他并不怕蛇,可是和多数人一样,对爬虫类感到嫌恶,更何况是在睡梦中出其不意地发现自己枕畔多了一只蛇“侍寝”。

小心翼翼按亮穿衣间的灯,他一脚踢开木门,随时防备孽畜扑出来反噬。

穿衣间的景象当场让他愣住。

“呜……呜……哇!”一个小女生,很年轻的小女生,顶多十二、三岁左右,坐在他穿衣间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整排白衬衫掉下来,盖了她一头一脸。

“你是谁?”他又惊又怒地大喝。这是怎麽回事?蛇呢?

“呜……呜……嗝!”小女生哭到打嗝,连话都讲不清楚,手里拧著两条他最喜爱的领带扬鼻涕。

“你先出来再说!”夏攻城不及盘问她的身分,火速将她拉出穿衣间,然後拿球棒东敲西打,想赶出方才被他甩进来的那只小蛇。

连个蛇影子都没有!

难道被它溜出来了吗?他一脸凝重,仔仔细细再找了最後一遍,真的没有。

他只好把灯关掉,退出来关上门。

“呜……”房间中央,那个小女生抽抽噎噎的,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直冲著他瞧。

平心而论,如果她不要哭得满脸眼泪和鼻涕,其实长得还挺可爱的。

她穿著一袭白色的凤仙装,缎面的衣服和长裤上都以白线绣著精致的花纹,像煞了中国年画上的玲珑小人儿。一头及耳的短发勾在耳蜗子後面,雪白俏脸仿佛焕发出珠圆玉润的光泽,连皮肤底下的血管也隐约可见。

她的大眼圆亮澄透,鼻尖翘挺秀气,微噘著的小嘴犹似菱角,哭泣让她的目眶和鼻头染上一层淡红,整个人看来像尊玉娃娃似的,可爱得离了谱。

如果换成其他时候,即使不特别喜爱小孩子的他,也一定会对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和颜悦色。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半夜被蛇吓醒、严重睡眠不足的男人,而且对方还是个来历莫名的不速之客!他没有任何怜惜泪娃娃的心情。

“你是谁?”他铁青著脸。

难道是钟点女佣的小孩躲在他房子里吗?有可能,现在的小孩动不动就闹逃家,而且他今天回来也累了,没有四处巡过,才会一倒头就睡死在床上,没注意到穿衣间里藏匿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女生抽抽鼻子,“我……我是玉京子。”

玉京子?这是哪一国的怪名字?

“你是日本人?”他还以为女佣一家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

“我不是日本人,我是玉京子。”她眨眨湿润的眼睛,无辜地重复一次。

“你什麽时候跑进来的?”

小女生委屈地低下头,扳著手指开始数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数不出来啦!“不知道。”

“这表示你溜进来已经不只一天了?”看来他陷入忙乱期的这阵子,她都躲在他家里,没让他发现!

“我……我……我才孵出来四天而已。”小女生被他火山爆发的模样吓坏了。

“浮”出来四天?那表示“藏”起来的时间更久!

这间公寓总共有三房两厅,除了他自己的卧房和书房最常使用到之外,另一间客房他很少进去,只要她别弄出太大的声响,确实有可能在他家窝藏个把月还不被人发现。

“你几岁了?”他的额角有一根青筋在跳动。

她伸手比出一个五。

“十五岁?十五岁就学别人逃家!”他破口大骂。“看你的样子根本不像十五岁,你谎报年龄对不对?”

她这副矮不隆冬的样子,有十二岁就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