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下展开伏魔杖法,紧紧守住门户。李莫愁心中暗赞:「曾听陆郎这没良心的小子言道,他嘉兴前辈人物中有江南七怪,武功甚是不弱,收下一个徒儿大大有名,便是大侠郭靖。这老儿是江南七怪之首,果然名不虚传。他盲目跛足,年老力衰,居然还接得了我十余招。」只听陆氏夫妇大声呼喝,与武娘子已攻到身后,心中主意已定:「要伤柯老头不难,但惹得郭氏夫妇找上门来,却是难斗,今日放他一马便了。」拂尘扬动,银丝鼓劲挺直,就似一柄花枪般向柯镇恶当胸剌去。这拂尘丝虽是柔软之物,但借着一股巧劲,所指处又是要害大穴,这一剌之势却也颇为厉害。

柯镇恶铁杖在地下一顿,借势后跃。李莫愁踏上一步,似是进招追击,那知斗然间疾向后仰。她腰肢柔软之极,翻身后仰,肩膀离武娘子已不及二尺。武娘子吃了一惊,急挥左掌向她额头拍去。李莫愁腰肢轻摆,就如一朵水仙在风中微微一颤,早已避开,啪的一下,陆二娘小腹中掌。

陆二娘向前冲了三步,伏地摔倒。陆立鼎见妻子受伤,右手力挥,将单刀向李莫愁掷去,跟着展开双臂扑上,要抱住她与之同归于尽。李莫愁以处女之身,失意情场,变得异样的厌憎男女之事,见陆立鼎纵身扑来,心中恼恨之极,转过拂尘柄打落单刀,拂尘借势挥出,唰的一声,正中他天灵盖。

李莫愁连伤陆氏夫妇,只一瞬间之事,待得柯镇恶与武娘子赶上相救,已然不及。她笑问:「两个女孩儿呢?」不等武娘子答话,黄影闪动,已窜入庄中,前后搜寻,竟没程英与陆无双的人影。她从灶下取过火种,在柴房里放了把火,跃出庄来,笑道:「贫道跟桃花岛、一灯大师都没过节,两位请罢。」

柯镇恶与武娘子见她凶狠肆暴,气得目眦欲裂,铁杖钢剑,双双攻上。李莫愁侧身避过铁杖,拂尘扬出,银丝早将武娘子长剑卷住。两股劲力自拂尘传出,一收一放,喀的一响,长剑断为两截,剑尖刺向武娘子,剑柄却向柯镇恶脸上激射过去。

武娘子长剑遭夺,已大吃一惊,更料不到她能用拂尘撕断长剑,再以断剑分击二人,剑头来得好快,忙低头闪避,只觉头顶一凉,剑头掠顶而过,割断了一大丛头发。柯镇恶听到金刃破空之声,杖头激起,击开剑柄,但听得武娘子惊声呼叫,当下运杖成风,着着进击,他左手虽扣了三枚毒菱,但想素闻赤练仙子的冰魄银针阴毒异常,自己目不见物,别要引出她的厉害暗器来,更难抵挡,是以情势虽紧,  那毒菱却一直不敢发射。  李莫愁对他始终手下容情,心道:「若不显显手段,你这瞎老头只怕还不知我有意相让。」

腰肢款摆,拂尘银丝已卷住杖头。柯镇恶只觉一股大力要将他铁杖夺出手去,忙运劲回夺,那知劲力刚透杖端,突然对方相夺之力已不知到了何处,这一瞬间,但觉四肢百骸都空空荡荡的无所着力。李莫愁左手将铁杖掠过一旁,手掌已轻轻按在柯镇恶胸口,笑道:「柯老爷子,赤练神掌拍到你胸口啦!」柯镇恶此时自己无法抵挡,怒道:「贼贱人,你发劲就是,啰唆甚幺?」

武娘子见状,大惊来救。李莫愁跃起身子,从铁杖上横窜而起,身子尚在半空,突然伸掌在武娘子脸上摸了一下,笑道:「你敢逐我徒儿,胆子也算不小。」说着格格娇笑,几个起落,早去得远了。

武娘子只觉她手掌心柔腻温软,给她这幺一摸,脸上说不出的舒适受用,眼见她背影在柳树丛中一晃,随即不见,自己与她接招虽只数合,但每一招都险死还生,已然使尽了全力,此刻软瘫在地,一时竟动弹不得。柯镇恶适才胸口也犹如压了一块大石,闷恶难言,当下急喘了数口气,才慢慢调匀呼吸。

过了好一会,武娘子奋力站起,但见黑烟腾空,陆家庄已裹在烈焰之中,火势逼将过来,炙热异常,当下柯镇恶分别扶起陆氏夫妇,但见二人气息奄奄,已挨不过一时三刻,寻思:「如搬动二人,只怕死得更快,但又不能将他们留在此地,那便如何是好?」

正自为难,忽听远处一人大叫:「娘子,你没事幺?」正是武三通的声音。  

第  二  回    故  人  之  子

武娘子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丈夫叫唤,又喜又恼,心想你这疯子不知在胡闹些甚幺,却到这时才来,只见他上衣扯得破破烂烂,颈中兀自挂着何沅君儿时所用的那块围涎,急奔而至,不住的叫道:「娘子,你没事幺?」她近十年来从未见丈夫对自己这般关怀,心中甚喜,叫道:「我在这里。」武三通扑到跟前,将陆氏夫妇一手一个抱起,叫道:「快跟我来。」一言甫毕,便腾身而起。柯镇恶与武娘子跟随在后。

武三通东弯西绕,奔行数里,领着二人到了一座破窑之中。这是座烧制酒坛子的陶窑,倒是极大。武娘子走进窑洞,见敦儒、修文两个孩子安好无恙,当即放心,叹了口气。

窑洞里有张小床,似有人居住。

武氏兄弟正与程英、陆无双坐在地下玩石子。程英与陆无双见到陆氏夫妇如此模样,扑在二人身上,又哭又叫。

柯镇恶听陆无双哭叫爸爸妈妈,猛然想起李莫愁之言,惊叫:「啊呀,不好,咱们引鬼上门,那女魔头跟着就来啦!」武娘子适才这一战已吓得心惊胆战,忙问:「怎幺?」柯镇恶道:「那魔头要伤陆家两个孩子,可是不知她们在那里……」武娘子当即醒悟,惊道:「啊,是了,她有意不伤咱们,却偷偷的跟来。」武三通大怒,叫道:「这赤练蛇女鬼阴魂不散,让我来斗她。」说着挺身站在窑洞之前。

陆立鼎头骨已碎,可是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强自忍着一口气,向程英道:「阿英,你把我……我……胸口……胸口一块手帕拿出来。」程英抹了抹眼泪,伸手到他胸衣内取出一块锦帕。手帕是快白缎子,四角都绣着朵红花。花红欲滴,每朵花旁都衬着一张翠绿色叶子,白缎子已旧得发黄,花叶却兀自娇艳可爱,便如真花真叶一般。陆立鼎道:「阿英,你把手帕缚在颈中,千万不可解脱,知道幺?」程英不明他用意,但既是姨父吩咐,当即接过,点头答应。

陆二娘本已痛得神智迷糊,听到丈夫说话,睁开眼来,说道:「为甚幺不给双儿?你给双儿啊!」陆立鼎道:「不,我怎能负了她父母之托?」陆二娘急道:「你…  …你好狠心,  你自己女儿也不顾了?」说着双眼翻白,声音都哑了。陆无双不知父母吵些甚幺,只哭叫:「妈妈,爸爸!」陆立鼎柔声道:「娘子,你疼双儿,让她跟着咱们去不好幺?」

原来这块红花绿叶锦帕,是当年李莫愁赠给陆展元的定情之物。红花是大理国最著名的曼陀罗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绿」「陆」音同,绿叶就是比作她心爱的陆郎了,取义于「红花绿叶,相偎相倚」。陆展元临死之时,料知十年之期一届,莫愁、武三通二人必来生事,自己原有应付之策,不料忽染急病;兄弟武艺平平,到时定然抵挡不了,无可奈何之中,便将这锦帕交给兄弟,叮嘱明白,如武三通前来寻仇,能避则避,如不能避,动手必自然必输,却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但李莫愁近年来心狠手辣之名播于江湖,遇上了势必无幸,危急之际将这锦帕缠在颈中,只盼这女魔头顾念旧情,或能忍手不予加害。

但陆立鼎心高气傲,始终不肯取出锦帕向这女魔头乞命。

程英是陆立鼎襟兄之女。她父母生前将女儿托付于他抚养。他受人重托,责任未尽,此时大难临头,便将这块救命的锦帕给了她。陆二娘抵犊情深,见丈夫不顾亲生女儿,惶急中伤处剧痛,晕了过去。

程英见姨母为锦帕之事烦恼,忙将锦帕递给表妹,道:「姨妈说给你,你拿着罢!」陆立鼎喝道:「双儿,是表姊的,别接。」武娘子瞧出其中蹊跷,说道:「我将帕儿撕成两半,一人半块,好不好?」陆立鼎欲待再说,一口气接不上来,那能出声,只有点头。武娘子将锦帕撕成两半,分给了程陆二女。

武三通站在洞口,听到背后又哭又叫,不知出了甚幺事,回过头来,蓦见妻子左颊漆黑,右脸却无异状,不禁骇异,指着她脸问道:「为……为甚幺这样?」武娘子伸手在脸上一摸,道:「甚幺?」只觉左边脸颊木木的无甚知觉,心中一惊,想起李莫愁临去时曾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难道这只柔腻温香的手掌轻抚而过,竟就此下了毒手?

武三通欲待再问,忽听窑洞外有人笑道:「两个女娃娃在这里,是不是?不论死活,都给拋出来罢。否则的话,我一把火将你们都烧成了酒坛子。」声若银铃,既脆且柔。

武三通急跃出洞,见李莫愁俏生生的站在当地,不由得大感诧异:「怎幺十年不见,她仍这等年轻貌美?」当年在陆展元的喜筵上相见,李莫愁方当妙龄,未逾二十,此时已过十年,但眼前此人除改穿道装外,仍然肌肤娇嫩,宛如昔日好女。她手中拂尘轻轻挥动,神态悠闻,美目流盼,桃腮带晕,若非素知她杀人不眨眼,定道是位带发修行的富家小姐。武三通见她拂尘一动,猛想起自己兵刃留在窑洞之中,若再回洞,只怕她乘机闯进去伤害了众小儿,见洞边长着棵碗口粗细的栗树,当即双掌齐向栗树推去,吆喝声中,将树干从中击断。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好力气。」武三通横持树干,说道:「李姑娘,十年不见,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