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孙婆婆携着杨过的手又回入墓。二人共经这番患难,更亲密了一层。杨过担心小龙女仍不肯收留自己,孙婆婆道:「你放心,我定要说得她收你为止。」命他在一间石室中休息,自行去向小龙女关说。

杨过等了良久,始终不见她回来,越来越是焦心,寻思:「龙姑姑多半不肯收留,就算孙婆婆强了她答允,我勉强在此也是无味。」想了片刻,心念已决,悄悄向外走去。

刚走出室门,孙婆婆匆匆走来,问道:「你去那里?」杨过道:「婆婆,我去啦,等我年纪大些,再来望你。」孙婆婆道:「不,我送你到一处地方,教别人不能欺你。」杨过听了这话,知道小龙女果然不肯收留,不禁心中一酸,低头道:「那也不用了。我是个顽皮孩子,不论到那里,人家都不要我。婆婆你别多费心。」孙婆婆与小龙女争了半天,见她执意不肯,也自恼了,又见杨过可怜,胸口热血上涌,叫道:「孩子,别人不要你,婆婆偏喜欢你。你跟我走,不管去那里,婆婆总跟你一起。」

杨过大喜,伸手拉着她手,二人一齐走出墓门。孙婆婆气愤之下,也不转头去取衣物,伸手在怀中一摸,碰到一个瓶子,记起是要给赵志敬疗毒的蜂浆,心想这臭道士固然可恶,却罪不至死,他不服这蜂浆,不免后患无穷,带着杨过,往重阳宫去。

杨过见她奔近重阳宫,吓了一跳,低声道:「婆婆,你又去干甚幺?」孙婆婆道:「给你的臭师父送药。」几个起落,已奔近道观。她跃上墙头,正要往院子中纵落,黑暗中忽然钟声镗镗急响,远远近近都是呼哨之声。在一片寂静中猛地众声齐作。

全真教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宗派,平时防范布置已异常严密,这日接连出事,更四面八方都有守护,眼见有人闯入宫来,立时示警传讯,宫中众弟子当即分批迎敌。更有一群群道人远远散了出去,既围来攻之敌,又阻敌人后援。

孙婆婆暗骂:「老婆子又不是来打架,摆这些臭架子吓谁了?」高声叫道:「赵志敬,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大殿上一名中年道人应声而出,说道:「夤夜闯入敝观,有何见教?」孙婆婆道:「这是治他蜂毒的药,拿了去罢!」说着将一瓶玉蜂浆拋了过去。那道人伸手接住,将信将疑,寻思:「她干幺这等好心,反来送药。」朗声道:「那是甚幺药?」

孙婆婆道:「不必多问,你给他尽数喝将下去,自见功效。」那道士道:「我怎知你是好心还是歹意,又怎知是解药还是毒药。赵师兄已给你害得这幺惨,怎幺忽然又生出菩萨心肠来啦?」

孙婆婆听他出言不逊,竟把自己的一番好意说成是下毒害人,怒气再也不可抑制,将杨过往地下一放,急跃而前,夹手将玉蜂浆抢过,拔去瓶塞,对杨过道:「张开嘴来!」杨过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张大了口。孙婆婆侧过瓷瓶,将一瓶玉蜂浆都倒在他嘴里,说道:「好,免得让他们疑心是毒药。过儿,咱们走罢!」说着携了杨过之手,走向墙边。

那道士名叫张志光,是郝大通的第二弟子,这时暗自后悔不该无端相疑,看来她送来的倒真是解药,赵志敬如无药救治,只怕难以挨过,急步抢上,双手拦开,笑道:「老前辈,你何必这幺大的火性?我随口说句笑话,你又当真了。大家多年邻居,总该有点儿见面之情,哈哈,既是解药,就请见赐。」

孙婆婆冷笑道:「解药就只一瓶,要多是没有的了。赵志敬的伤,你自己想法儿给他治罢!」张志光道:「我不信解药就只一瓶,小道这就跟着你去取罢。」说着挤眉弄眼,嘻嘻一笑。孙婆婆讨厌他油左滑舌,举止轻佻,反手一个耳括子,喝道:「你不敬前辈,这就教训教训你。」这一掌出手奇快,张志光不及闪避,啪的一响,正中脸颊,清脆爽辣。

门边两名道士脸上变色,齐声说道:「就算你是前辈,也岂容你到重阳宫撒野?」一出左掌,一出右掌,从两侧分进合击。孙婆婆领略过全真教北斗阵的功夫,知道极不好惹,此时身入重地,那能跟他们恋战?晃身从双掌夹缝中窜过,抱起杨过就往墙头跃去。

她眼见墙头无人,刚要在墙上落足,突然墙外一人纵身跃起,喝道:「下去罢!」双掌迎面推来。孙婆婆人在半空,没法借劲,只得右手还了一招,单掌与双掌相交,各自退后,分别落在墙壁两边。六七名道士连声呼啸,将她挤在墙角。

这六七人都是全真教第三代好手,特地挑将出来防守道宫大殿。剎时之间,此上彼退,此退彼上,六七人已波浪般攻了数次。孙婆婆给逼在墙角之中,欲待携杨过冲出,那几名道人所组成的人墙却硬生生将她挡住了,数次冲击,都给逼了回来。

又拆十余招,主守大殿的张志光知敌人已无能为力,当即传令点亮蜡烛。十余根巨烛在大殿四周燃起,照得孙婆婆面容惨淡,一张丑脸阴森怕人。张志光叫道:「守阵止招。」

七名与孙婆婆对掌的道人同时向后跃开,双掌当胸,各守方位。孙婆婆喘了口气,冷笑道:「全真教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杂毛合力欺侮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子。嘿嘿,厉害啊厉害!」

张志光脸上一红,说道:「我们只是捉拿闯进重阳宫来的刺客。管你是老太婆也好,男子汉也好,长着身子进来,便得矮着身子出去。」孙婆婆冷笑道:「甚幺叫做矮着身子出去?叫老太婆爬出山门,是也不是!」张志光适才脸上让她一掌打得疼痛异常,那肯轻易罢休,说道:「若要放你,那也不难,只须依我们三件事。第一,你放蜂子害了赵师兄,须得留下解药。第二,这孩子是全真教的弟子,不得掌教真人允可,怎能任意反出师门?你将他留下了。第三,你擅自闯进重阳宫,须得在重阳祖师之前磕头谢罪。」

孙婆婆哈哈大笑,道:「我早跟咱家姑娘说,全真教的道士们全没出息,老太婆的话几时说错了?来来来,我跟你磕头陪罪。」说着福将下去,就要跪倒。

这一着倒大出张志光意料之外,一怔之间,孙婆婆已弯身低头,忽地寒光闪动,一枚暗器直飞过来。张志光叫声「啊唷」,忙侧身避开,那暗器来得好快,啪的一下,已打中了他左眼角,暗器粉碎,张志光额上全是鲜血。原来孙婆婆顺手从怀中摸出那装过玉蜂浆的空瓷瓶,冷不防的以独门暗器手法掷出。她这一派武功系女流所创,招数手法处处出以阴柔,变幻多端,这一招「前踞后恭」更是人所莫测,虽是个空瓷瓶,但在近处蓦地掷出,张志光出其不意,却也没能躲开。

群道见张志光满脸是血,齐声惊怒呼喝,纷纷拔出兵刃,一时庭院中剑光耀眼。孙婆婆负隅而立,微微冷笑,心知今日难有了局,但她性情刚硬,老而弥辣,那肯屈服,转头问杨过道:「孩子,你怕幺?」杨过见到这些长剑,心中早在暗想:「倘若郭伯伯在此,臭道士再多我也不怕。若凭孙婆婆的本事,我们却闯不出去。」听孙婆婆相问,朗声答道:「婆婆,让他们杀了我便是。此事跟你无关,你快出去罢。」

孙婆婆听这孩子如此硬气,又为自己着想,更是爱怜,高声道:「婆婆跟你一起死在这里,好让臭道士们遂了心意。」突然之间大喝一声:「着!」急扑而前,双臂伸出,抓住了两名道士的手腕,一拗一夺,已抢过两柄长剑。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怪异之极,似是蛮抢,却又巧妙非凡。两道全没防备,眼睛一眨,手中兵器已失。

孙婆婆将一柄长剑交给杨过,道:「孩子,你敢不敢跟臭道士们动手?」杨过道:「我自然不怕。就可惜没旁人在此。」孙婆婆道:「甚幺旁人?」杨过大声道:「全真教威名盖世,这等欺侮孤儿老妇的英雄之事,若无旁人宣扬出去,岂不可惜?」他听了孙婆婆适才与张志光斗口,已会意到其中关键。他说得清脆响亮,却带着明颢的童音。

群道听了这几句话,倒有一大半自觉羞愧,心想合众人之力而与一个老妇一个幼童相斗,确然胜之不武。有人低声道:「我去禀告掌教师伯,听他示下。」此时马钰独自在山后十余里的一所小舍中清修,教中诸务都已交付于郝大通处理。说这话的是谭处端的弟子,觉得事情闹大了,涉及全真教清誉,非由掌教亲自主持不可。

张志光脸上为碎瓷片割伤了十多处,鲜血蒙住了左眼,惊怒之中不及细辨,还道左眼已被暗器击瞎,心想掌教师伯性子慈和,必定吩咐放人,自己这只眼睛算是白瞎了,当即大声叫道:「先拿下这恶婆娘,再去请掌教师伯发落。各位师弟齐上,把人拿下了再说。」

天罡北斗阵渐渐缩小,眼见孙婆婆只有束手被缚的份儿,那知待七道攻到距她三步之处,她长剑挥舞,竟守得紧密异常,再也进不了一步。这阵法若由张志光主持,原可变进阵攻,但他怕对方暗器中有毒,如出手相斗,血行加剧,毒性发作得更快,是以眯着左眼,只在一旁喝令指挥。他既不下场,阵法威力大为减弱。

群道久斗不下,渐感焦躁,孙婆婆突然一声呼喝,拋下手中长剑,抢上三步,从群道剑光中钻身出去,抓住一名少年道人的胸口,将他提起来,叫道:「你们到底让不让路?」

群道一怔之间,忽地身后一人抢出,伸手在孙婆婆腕上一搭。孙婆婆尚未看清此人面容,只觉腕上酸麻,抓着的少年道人已给他夹手抢过,紧接着劲风扑面,那人挥掌当面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