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杨过以头撑地,伸出左手,伸指戳向她右膝弯「委中穴」。李莫愁更惊,急忙避开,「三无三不手」的第三手「无所不为」立即使出。

这一招不再点穴,专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阴等人身诸般柔软之处,是以叫作「无所不为」,阴狠毒辣,可说已有些无赖意味。当她练此毒招之时,那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动武时会头下脚上,匆忙中一招发出,自是照着平时练得精熟的部位攻击敌人,这一来,攻眼睛的打中了脚背,攻咽喉的打中了小腿,攻小腹的打中了大腿,攻下阴的打中了胸膛,攻其柔虚,逢其坚实,竟没半点功效。

李莫愁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见过不少大阵大仗,武功胜过她的人也曾会过,她事先料敌周详,或攻或守,或击或避,均有成竹在胸,万料不到这小道士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功夫,只一呆之下,杨过突然张口,已咬住了她拂尘的尘丝,一个翻身,直立起来。李莫愁手中一震,竟让他夺去拂尘。

当年二次华山论剑,欧阳锋逆运经脉,一口咬中黄药师的手指,险些送了他的性命。盖逆运经脉之时,口唇运气,一张一合,自然而然会生咬人之意。一人全身诸处之力,均不及齿力厉害,常人可用牙齿咬碎胡桃,而大力士手力再强,亦难握破胡桃坚壳。杨过内力虽不及李莫愁远甚,但牙齿一咬住拂尘,竟夺下她用以扬威十余载的兵刃。

这一下变生不测,洪凌波与陆无双同时惊叫,李莫愁虽然惊讶,却丝毫不惧,双掌轻拍,施展赤练神掌,扑上夺他拂尘。她一掌刚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师父呢?」

原来杨过脸上涂了泥沙,头下脚上的急转几下,泥沙剥落,露出了半边本来面目。同时洪凌波也已认出了陆无双,叫道:「师父,是师妹啊。」先前陆无双一直不敢与李莫愁、洪凌波正面相对,此时杨过与李莫愁激斗,她凝神观看,忘了侧脸避开洪凌波的眼光。

杨过左足一点,飞身上了李莫愁的花驴,同时左手弹出,一根玉蜂针射进了洪凌波所乘驴子的脑袋。李莫愁大怒,飞身向杨过扑去。杨过纵身离鞍,倒转拂尘柄,噗的一声,将花驴打了个脑浆迸裂,大叫:「媳妇儿,快随你汉子走。」身子落上马背,挥拂尘向后乱打。陆无双立即纵马疾驰。李莫愁的轻功施展开来,一二里内大可赶上四腿的牲口,但让杨过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过份逼近,施展小擒拿手欲夺还拂尘,第四招上左手三指碰上了尘丝,反手抓住一拉,杨过拿捏不住,又给她夺回。

洪凌波胯下的驴子脑袋中了玉蜂针,突然发狂,猛向李莫愁冲去,张嘴大咬。李莫愁喝道:「凌波,你怎幺啦?」洪凌波道:「驴子闹倔性儿。」用力勒缰,拉得驴子满口是血。

猛地里那驴子四腿一软,翻身倒毙,洪凌波跃起身来,叫道:「师父,咱们追  !」此时杨陆二人早已奔出半里之外,再也追赶不上了。

陆无双与杨过纵骑大奔一阵,回头见师父不再追来,叫道:「傻蛋,我胸口好疼,抵不住啦!」杨过跃下马背,俯耳在地上倾听,并无追骑蹄声,道:「不用怕啦,慢慢走罢。」

两人并辔而行。

陆无双叹了口气,道:「傻蛋,怎幺连我师父的拂尘也给你夺啦?」杨过道:「我跟她胡混乱搞,她心里一乐,就将拂尘给了我。我老人家不好意思要她小姑娘的东西,又还了给她。」陆无双道:「哼,她为甚幺心里一乐,瞧你长得俊幺?」说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杨过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也是有的。」陆无双道:「呸!好有趣幺?」

两人缓行一阵,怕李莫愁赶来,又催坐骑急驰。如此快一阵、慢一阵的行到黄昏。杨过道:「媳妇儿,你如要保全小命,只好拚着伤口疼痛,再跑一晚。」陆无双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杨过伸伸舌头,道:「可惜是坐骑累了,再跑得一晚准得拖死。」此时天色渐黑,猛听得前面几声马嘶,杨过喜道:「咱们换马去罢。」两人催马上前,奔了里许,见一个村庄外系着百余匹马,原来是日间所见的那队蒙古骑兵。杨过道:「你待在这儿,我进村探探去。」翻身下马,走进村去。

只见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灯光,杨过闪身窗下,向内张望,见一个蒙古官员背窗而坐。

杨过灵机一动:「与其换马,不如换人。」待了片刻,见那蒙古官站起身来,在室中来回走动。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日间所见的那锦袍官员,神情举止,气派甚大,看来官职不小。杨过待他背转身时,轻轻揭起窗格,纵身而入。那官员听到背后风声,倏地抢上一步,左臂横挥,一转身,双手十指犹似两把鹰爪,猛插过来,竟是招数凌厉的「大力鹰爪功」。杨过微感诧异,不意这个蒙古官员手下倒也有几分功夫,侧身从他双手间闪过。那官员连抓数下,都给他轻描淡写的避开。

那官员少时曾得鹰爪门的名师传授,自负武功了得,但与杨过交手数招,竟全然无法施展手脚。杨过见他又双手恶狠狠的插来,突然纵高,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内力直透双臂,喝道:「坐下!」那官员双膝一软,坐倒在地,但觉胸口郁闷,似有满腔鲜血急欲喷出。杨过伸手在他乳下穴道上揉了两揉,那官员胸臆登松,一口气舒了出来,慢慢站起,怔怔的望着杨过,隔了半晌,这才问道:「你是谁?来干幺?」这两句汉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杨过笑了笑,反问:「你叫甚幺名字?做的是甚幺官?」那官员怒目圆瞪,又要扑上。

杨过毫不理睬,却去坐在他先前坐过的椅中。那官员双臂直上直下的猛击过来,杨过随手推卸,毫不费力的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说道:「喂,你肩头受了伤,别使力才好。」

那官员一怔,道:「甚幺受了伤?」左手摸摸右肩,有一处隐隐作痛,忙伸右手去摸左肩,同样部位也是一般的隐痛,这处所先前没去碰动,并无异感,手指按到,却有细细一点地方似乎直疼到骨里。那官员大惊,忙撕破衣服,斜眼看时,只见左肩上有个针孔般的红点,右肩上也是如此。他登时醒悟,对方刚才在他肩头按落之时,手中偷藏暗器,已算计了他,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使了甚幺暗器?有毒无毒?」

杨过微微一笑,道:「你学过武艺,怎幺连这点规矩也不知?大暗器无毒,小暗器自然有毒。」那官员心中信了九成,但仍盼他只是出言恐吓,神色间有些将信将疑。杨过微笑道:「你肩头中了我的神针,毒气每天伸延一寸,约莫六天,毒气攻心,那就归天了。」

那官员虽想求他解救,却不肯出口,急怒之下,喝道:「既然如此,老爷跟你拚个同归于尽。」纵身扑上。杨过闪身避开,双手各持了一枚玉蜂针,待他又再举手抓来,双手伸出,将两枚玉蜂针分别插入了他的掌心。那官员只感掌心中一痛,当即停步,举掌见到掌心中的细针,随即只觉两掌麻木,大骇之下,再也不敢倔强,过了半晌,说道:「算我输了!」

杨过哈哈大笑,问道:「你叫甚幺名字?」那官员道:「下官耶律铸,请问英雄高姓大名?」

杨过道:「我叫杨过。你在蒙古做甚幺官?」耶律铸说了。原来他是蒙古大丞相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楚材辅助成吉思汗和窝阔台平定四方,功勋卓著,是以耶律铸年纪不大,却已做到汴梁经略使的大官,这次是南下到河南汴梁去就任。

杨过也不懂汴梁经略使是甚幺官职,只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耶律铸道:「下官不知何以得罪了杨英雄,当真胡涂万分。杨英雄但有所命,请吩咐便是。」杨过笑了笑,道:「也没甚幺得罪了。」突然一纵身,跃出窗去。耶律铸大惊,急叫:「杨英雄……」

奔到窗边,杨过早已影踪全无。耶律铸惊疑不定:「此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我身上中了他的毒针,那便如何是好?」忙拔出掌心中的细针,肩头和掌心渐感麻痒难当。

正心烦意乱间,窗格一动,杨过已然回来,室中又多了一个少女,正是陆无双。耶律铸道:「啊,你回来了!」杨过指着陆无双道:「她是我的媳妇儿,你向她磕头罢!」陆无双喝道:「你说甚幺?」反手就是一记巴掌。杨过倘若要避,这一记如何打他得着?但自找寻不着小龙女,沮丧无聊之际,心情反常,颇愿自虐受苦,只觉受她打上一掌、骂得几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竟不躲开,啪的一响,面颊上热辣辣的吃了一掌。

耶律铸不知二人平时闹着玩惯了的,只道陆无双的武功比杨过还要高强,呆呆的望着二人,不敢作声,杨过抚了抚被打过的面颊,对耶律铸笑道:「你中了我神针之毒,但一时三刻死不了。只要乖乖听话,我自会给你治好。」耶律铸道:「下官生平最仰慕的是英雄好汉,只可惜从来没见过真正有本领之人,今日得能结识高贤,实慰平生之望。杨英雄有何吩咐,下官乐于照办。」这几句话既自高身分,又将对方大大的捧了一下。

杨过从来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不知居官之人最大的学问就是奉承上司,越精通做官之道的,谄谀之中越不露痕迹。耶律铸原是辽国人,本来粗野诚朴,辽亡后在蒙古朝里做官,渐渐也沾染了中国官场的习气。杨过给他几句马屁一拍,心中大喜,翘起拇指赞道:「瞧你不出,倒是个挺有骨气的汉子。来,我立刻给你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