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公孙谷主是自重身份的大豪,即令斩断他一臂一腿,他也必不动声色,但给玉蜂针在背上连刺八下,六针入肉,忍不住狂叫急号,就地滚动。

公孙绿萼走到杨过面前,弯腰行礼,说道:「杨公子,请你赐予解药,解了我爹爹的伤毒。」杨过点头道:「姑娘不必多礼!」朗声说道:「公孙谷主,你如答允让我们平安出谷,不加拦阻。解药自当奉上。」公孙谷主勉强坐起,嘶声道:「好!我让你们平安出谷,决不阻拦。快给解药。」

杨过向小龙女道:「姑姑,能给蜂浆吗?」小龙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瓶玉蜂蜜浆,交给绿萼,说道:「公孙谷主,小徒得罪莫怪,咱们此后是友非敌,一切请你包涵。我给你赔礼了!」说着裣衽为礼,盈盈拜了下去。

绿萼道:「柳姑娘,多谢了!」微微躬身还礼,快步过去将小瓶递给父亲。公孙谷主夹手抢过,问道:「是吃的吗?」小龙女道:「先须拔出金针,再口服蜜浆止痒。」公孙绿萼接过小龙女递来的磁石,在父亲背上拔出金针。谷主拔去瓶塞,将一瓶蜂蜜都倒在口里。

公孙谷主转头向女儿道:「取我兵刃来。」绿萼迟疑不答。谷主厉声道:「你没听见幺?」

绿萼脸色惨白,只得应道:「是!」转入内堂。

杨过瞧了父女二人的神情,心想:「这谷主恐怕又有诡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走到小龙女身前,伸出手来,柔声道:「姑姑,你跟了过儿去罢!」

谷主背上麻痒未止,双掌蓄势,只要小龙女一站起身来伸手与杨过相握,立时便扑上去以铁掌猛袭杨过背脊,打定了主意:「拚着柳妹怪责,也要将这小子打死。柳妹如跟了他去,我这下半生做人还有何意味。」

那知小龙女只淡淡的道:「我当然要跟你去。这里的谷主救过我性命,咱们得跟他说明白一切缘由,请他见谅,还得好好道谢。」杨过大急,心想:「姑姑甚幺事也不懂。你跟他说明白了缘由,再加道谢,难道他就会见谅?」

小龙女问道:「过儿,这些日子来你好吗?」问到这句话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杨过听到这温柔语意,见到这爱怜神色,便天塌下来也不顾了,那里还想到甚幺快走?问道:「姑姑,你不恼我了?」小龙女淡淡一笑,道:「我怎幺会恼你?我从来没恼过你。我先前不认你,是宁可自己伤心,全是为了你好,你怎不明白?你转过了身子。」杨过依言转身,不明她用意。

小龙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针线包儿,在针上穿了线,比量了一下他背心衣衫上给樊一翁抓出的破孔,叹道:「这些日子我老在想,我不在你身边,你衣服坏了谁给你缝,破了谁给你补?本已决心今后永不再见你面,有时却想你会不会来找我?唉,想不到你真会寻到这里来。」说话间凄伤神色转为欢愉,拿小剪刀在自己衣角上剪下一块白布,慢慢为他缝补。杨过此刻外面所穿的长袍是程英所缝,里面仍穿著小龙女所缝、已经破烂的长袍,外袍长途跋涉,尘土满身,早已不新了。小龙女道:「这袍子是谁给你缝的?」

杨过说了程英如何救他,如何给他缝了一件新袍子的经过,两人絮絮叨叨,竟把这龙潭虎穴,当成了古墓幽居。

当二人同在古墓之时,杨过衣服破了,小龙女就这幺将他拉在身边,替他缝补,这些年来也不知有过多少次。此时二人于经历大难后重聚,恍如隔世,当真旁若无人,大厅上虽众目睽睽,两人就与在古墓中相依为命之时一般无异。

杨过欢喜无限,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姑姑,适才我激得你呕了血,我……我真不好。」小龙女微微一笑,道:「那不关你事。你知道我早有这病根子。没见你多时,我天天想你,你功夫进步得好快。你刚才也呕了血,可没事吗?」杨过笑道:「那不打紧。  我肚子里的血多得很。」小龙女微笑道:「你就爱这幺胡说八道。」

两人一问一答,说的话虽平淡无奇,但人人都听得出来,他二人相互间情深爱切,以往又有极深渊源。国师见二人和好,对己不利,一时也无法可想。谷主又惊又妒,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背上的麻痒却渐渐减轻了。

杨过道:「这几天中我遇到了好几个有趣之人。姑姑,你倒猜猜我这把大剪刀是那里得来的?」小龙女道:「我也在奇怪啊,倒似是你早料到这里有个大胡子,定打了这剪刀来剪他胡子。唉,你真顽皮,人家的长胡子辛辛苦苦留了几十年,却给你一下子剪断了,不可惜幺?」说着抿嘴一笑,明眸流转,风致嫣然。

谷主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往杨过当胸抓来,喝道:「小杂种,你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杨过竟不招架,说道:「不用忙,等姑姑给我补好了衣衫,再跟你打。」

谷主手指距他胸口数寸,他究是武学大宗匠的身分,虽恼得胸口不住起伏,这一招总是不便就此送到杨过身上。忽听绿萼在背后说道:「爹爹,兵刃取来啦。」他并不转身,肩头一晃,退后数尺,将兵刃接在手。

众人看时,只见他左手拿着一柄背厚刃宽的锯齿刀,金光闪闪,当是钢刀外镀了黄金,右手执的是一柄又细又长的黑剑,在他手中轻轻颤动,显得刃身甚为柔软,两边刃口发出蓝光,自是锋锐异常。两件兵器全然相反,一件至刚至重,一件却极尽轻柔。

杨过向他一对怪异兵刃望了一眼,说道:「姑姑,前几日我遇见一个女人,他跟我说了我杀父仇人是谁。」小龙女心中一凛,问道:「你的仇人是谁?」杨过咬着牙齿,恨恨的道:「你真猜一辈子也猜不着,我一直还当他们等我极好呢。」小龙女道:「他们?他们待你极好?」杨过道:「是啊,那就是……」

只听嗡嗡一响,声音清越,良久不绝,却是谷主的黑剑与金刀相碰。他手腕抖动,嗡嗡嗡连刺三剑,一剑刺向杨过头顶,一剑刺他左颈,一剑刺他右颈,都贴肉而过,相差不到半寸。那谷主自重身分,敌人既不出手抵御,也就不去伤他,只是这三剑击刺之准,的是神技。

小龙女道:「补好啦!」轻轻在杨过背上一拍。杨过回头一笑,提着金铃索走到厅心。朗声道:「公孙谷主,刚才你麻痒难当,在地下打滚之时,答允让我们平安出谷,不加阻拦,这话不算数了吗?」

谷主双眉一竖,阴森森的道:「我怎幺说话不算数?不过要在十年之后,柳姑娘要先跟我拜堂成亲,你小兄弟啊,在谷里给我砍柴种花,住上十年,那时我就让你们平安出谷,不加阻拦!刚才我说了甚幺时候才放你们出谷没有?我平生言而有信,决不反复无常!」

若依公孙谷主平日性格,决不致言而无信,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尤其在众弟子之前,从来不失仁义道德的丝毫尊严,但这些日子来,全心全意就在痴想与仙女下凡一般的小龙女成婚,如何能一招出手,便放人出谷,以致诸般想望,尽成画饼?他提出「十年之后」四字,自觉并非反悔食言,只不过玩弄言语狡狯,远比杨过聪明而已。

麻光佐一听之下,哇哇大叫,大声道:「放你娘的狗屁,说话不像人话,杨兄弟,再用暗器打他,让他痒死了也不给解药!」潇湘子、尼摩星等本来无所偏袒,樊一翁、公孙绿萼等原本站在谷主一面,听了谷主这番颠倒是非的强辩,也均觉无理之极,不以为然。

谷主右手提起黑剑,急转圈子,在身周前后舞成一团黑圈,杨过身法再快十倍,也决计不能欺近身去刺他肌肤后再全身而退。他这剑圈先护自身,令杨过无从欺近,然后渐渐逼前,剑锋在杨过身前乱转圈子。

杨过不知这黑剑要刺向何方,大惊之下,急向后跃。谷主出手快极,杨过后跃退避,黑剑划成的圆圈又已指向他身前,剑圈越划越大,初时还只绕着他前胸转圈,数招一过,已连他小腹也包在剑圈之中,再使数招,剑圈渐渐扩及他头颈。杨过自颈至腹,所有要害已尽在他剑尖笼罩之下。金轮国师、尹克西、潇湘子、尼摩星等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划圈逼敌的剑法,无不大为骇异。

谷主一招使出,杨过立即窜避,他连划十次剑圈,杨过逃了十次,竟没法还上一招半式,眼见敌招越来越凌厉,当下窜跃向左,抖动金铃索,玎玲玲一响,金铃飞出,击敌左目。

谷主侧头避过,挺剑反击。杨过铃索一抖,已将他右腿缠住,刚要收力拉扯,谷主黑剑划下,嗤的一声轻响,金铃索从中断绝,这把黑剑竟是锋锐无比的利刃。

众人齐声「啊」的一叫,只听得风声呼呼,谷主已挥锯齿刀向杨过劈去。杨过倒地急滚,当的一响,震得四壁鸣响,原来他抢起樊一翁的钢杖挡架,杖刀相交,两人手臂都震得隐隐发麻。谷主左刀横斫,右剑斜刺。本来刀法以刚猛为主,剑招以轻灵为先,两般兵刃的性子截然相反,一人同使刀剑,几是绝不可能之事,但谷主双手兵刃越使越急,而刀法剑法却分得清清楚楚,刚柔相济,阴阳相辅,实是武林中罕见绝技。

杨过大喝一声,运起钢杖,使出打狗棒法的「封」字诀,紧紧守住门户。谷主刀剑齐施,一时竟难攻入。只打狗棒法以变化精微为主,一根轻轻巧巧的竹棒自可使得圆转自如,手中换了长大沉重的钢杖,数招之后便已感变化不灵。

谷主忽地寻到破绽,金刀上托,将钢杖凌空横架,黑剑划将下来,喀的一声,钢杖竟给黑剑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