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杨过舞动半截钢杖,杖身短了,反见灵动。谷主左手金刀疾砍下来,这一刀当头直砍,招数似乎颇为呆滞,杨过只须稍一侧身,便可轻易避过,然而谷主黑剑所划剑圈却笼罩住了他前后左右,令他无处闪避躲让。杨过只得举起半截钢杖,一招「独柱擎天」,硬接了他这招。但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刀杖相交,只爆得火花四溅,杨过双臂只感一阵酸麻。

谷主第二刀跟着又上,招法与第一刀一模一样。杨过武学所涉既广,临敌时又机灵异常,但他所精的古墓派武功所长在快速而不在劲力,没法破解对手这笨拙钝重的一招,除了同法硬架之外,更无善策。刀杖二度相交,杨过双臂酸麻更甚,心想只要再给他这般砍上几刀,我手臂上的筋络也要给震坏了。思念未定,谷主第三刀又砍落。再接数刀,杨过手中的半截钢杖已给金刀砍起累累缺口,右手虎口也震出血来。

谷主见他危急之中仍脸带微笑,左手一刀砍过,右手黑剑倏地往他小腹上刺去。杨过此时已给他逼在厅角,眼见剑尖刺到,忙伸手平掌一挡,剑尖刺中他掌心,剑刃弯成弧形,弹了回来。小龙女的掌套甚是坚密,黑剑虽利,却伤它不得。

杨过试出掌套不惧黑剑,手掌一翻,突然伸手去拿他剑锋,要师法当年小龙女拗断郝大通长剑的故技,那料到谷主手腕微震,黑剑斗地弯弯的绕过,剑尖正中他下臂,鲜血迸出。杨过一惊,忙向后跃开。谷主却不追击,冷笑几声,这才缓步又进。若谷主手中只一柄沉重之极的锯齿金刀,或只一柄锋锐无比又能拐弯刺人的黑剑,杨过定当有法抵御,现下两件兵刃一刚一柔,相济而攻,杨过登时给打了个手忙脚乱。谷主挥刀砍来,杨过举半截钢杖挡格,嚓的一声,谷主黑剑又将他手中半截钢杖削去了一段,只剩尺许来长,没法再用。

谷主左刀砍过,右剑疾刺,杨过肩头又中,袍子上鲜血斑斑。谷主沉声道:「你服了没有?」杨过微笑道:「你大占便宜的和我比武,居然还来问我服是不服,哈哈,公孙谷主,怎地你如此不要脸?」谷主收回刀剑,道:「我占了甚幺便宜,倒要请教。」杨过道:「你左手一柄怪刀,右手一柄奇剑,这一刀一剑,只怕走遍天下也再找不到第三件,是不是?」谷主道:「是便怎样?你的掌套铃索,可也并不寻常啊。」

杨过将尺来长的一截钢杖往地下一掷,笑道:「这是你大胡子弟子的。」除下掌套,拾起割成了两段的金铃索,掷给小龙女,道:「这是我姑姑的。」他双手一拍,弹了弹身上灰尘,也不理三处伤口中鲜血汨汨流出,笑道:「我空手来你谷中,岂有为敌之意?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谷主见他气度闲雅,面目俊秀,身上数处受伤,竟谈笑自如,行若无事,而自己虽然狡辩,似乎言之成理,毕竟内心也知言而无信,显非君子作风,相较之下,不由得自惭形秽,心想:「此人留在世上,柳妹定然倾心于他。」挺剑往他胸口直刺过去。

杨过早打定了主意:「我既打他不过,任他刺死便了。」见他剑到,不闪不避,却回头去瞧小龙女,心想:「我瞧着姑姑而死,那也快活得很。」只见小龙女脸带甜笑,一步步向他走近,四目相投,对谷主的黑剑竟谁都不瞧一眼。

谷主与杨过素不相识,那里来的仇怨?所以要将杨过置之死地,全是为了小龙女之故,因此一剑既出,情不自禁的向小龙女瞧去。这一眼瞧过,心中立时打翻了醋缸,但见她情致缠绵的瞧着杨过,再斜眼向杨过看去,见他神色也与小龙女一般无异。此时黑剑剑尖已抵住杨过胸口,只须臂力微增,剑尖便透胸而入,但小龙女既不惊惶关切,杨过也不设法抵御,两人痴痴的互望,心意相通,早把身外之事尽数忘了。谷主愤恚难平,心道:「此时将这小子杀了,看来柳妹立时要殉情而死,我定须逼迫她和我成婚,过了洞房花烛,再杀这小子不迟。」叫道:「柳妹,你要我杀他呢,还是饶他?」

小龙女眼望杨过之时,全未想到谷主,突然给他大声一呼,这才醒悟,惊道:「把剑拿开,你剑尖抵着他胸口干幺?」谷主微微冷笑,说道:「要饶他性命不难,你叫他立时出谷,莫阻了你我吉期。」小龙女这次未见杨过之时,打定了主意永世不再与他相会,拚着自己一生伤心悲苦,盼他得能平安喜乐,此时当真会面,如何再肯与谷主成婚?自知这些日子来自己所打的主意绝难做到,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舍却他另嫁旁人,回头向谷主道:「公孙先生,多谢你救我性命。但我是不能跟你成亲的了。」

谷主明知其理,仍是问道:「为甚幺?」

小龙女与杨过并肩而立,挽着他手臂,微笑道:「我决意与他结成夫妻,终身厮守,难道你瞧不出来吗?」谷主身子晃了两晃,说道:「当日你若坚不答允,我岂能乘人之危,以势相逼?你亲口允婚,那可是真心情愿的。」小龙女说道:「那不错,可是我舍不了他。

咱们要去了,请你别见怪。」说着拉了杨过的手,径往厅口走去。

谷主急纵而起,拦在厅口,嘶哑着嗓子道:「若要出谷,除非你先将我杀了。」小龙女微笑道:「你于我有救命大恩,我焉能害你?再说,你武功这般高强,我也决计打你不过。」

一面说,一面撕下自己衣襟给杨过裹伤。

金轮国师突然大声说道:「公孙谷主,你还是让他们走的好。」谷主哼了一声,铁青着脸不语。国师又道:「他二人双剑联手,你的金刀黑剑如何能敌?与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卖个人情,让了他罢。」他败在小龙女与杨过联手的「玉女素心剑法」之下,引为毕生奇耻,此后苦苦思索,始终想不出破解之法,这时见谷主阴阳刃法甚是厉害,颇不在自己金轮之下,于是出言相激,要他三人相斗,一来可乘机再钻研二人联剑招法中的破绽,寻求取胜复仇之机,二来也盼他们斗个三败俱伤。

其实他纵不出言相激,谷主也决不能让小龙女与杨过携手出谷,回头向金轮国师怒视一眼,心想:「你胆敢在我面前说这般言语。此刻无暇,日后再跟你算帐。」转过头来,咬牙切齿的瞧着小龙女,心道:「你的心不给我,身子定须给我。你活着不肯跟我成亲,你死了我也要你葬在这谷里。」初时他本拟以杨过的性命相胁,逼迫小龙女屈服,但见二人泯不畏死,心想纵然二人齐杀,也决不放人,双眉又缓缓上竖,脸上杀气渐盛,料想自己的阴阳老乱双刃招法神妙莫测,这对少年男女纵然联手,也决不敌,要教二人输得心服口服,死而无怨。

忽听得麻光佐粗声叫道:「喂,公孙老头儿,人家说过不跟你成亲了,你还拦着人家干甚幺?死皮赖活的,要脸不要?」潇湘子阴恻恻的插口道:「麻兄别要胡说,公孙谷主今日已摆下喜宴,要请咱们大吃一顿呢。」麻光佐大声道:「他的清水素菜,有甚幺吃头?

我若是这位姑娘,也决不嫁他。如她这般美貌,便是皇帝娘娘也做得,何苦跟一个凶霸霸的黄脸老头儿一辈子吃青菜豆腐。就算不气死,淡也淡死了她!」

小龙女转过头来,婉言道:「麻大爷,公孙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我……心中是永远感激他的。」

麻光佐叫道:「好罢,公孙老儿,你若要大仁大义,不如今日就让他小俩口儿在此间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如果你救了一位姑娘,便想霸占她身子,岂不是和下三滥的土匪贼强盗一模一样?」他心直口快,说出来的话句句令人刺心逆耳,却又难以反驳。

谷主杀机一起,决意要将入谷外人一网打尽,淡淡的道:「我这绝情谷虽非甚幺了不起的地方,但各位说来便来,说去便去,我姓公孙的也太过让人小觑了。柳姑娘……」小龙女嫣然一笑,道:「我说姓柳是骗你的,我姓龙。为的是他姓杨,我便说姓柳。」谷主醋意更甚,对她这几句话只作没听见,仍道:「柳姑娘,这……」他一句话还没接下去,麻光佐插口道:「这位姑娘明明说是姓龙,你何以叫她柳姑娘?」小龙女道:「公孙先生叫惯了,这只怪我先前骗他的不好,他爱叫甚幺便叫甚幺罢。」

谷主对二人之言绝不理会,仍道:「柳姑娘,这姓杨的只要胜得了我手中阴阳双刃,我自任他平安出谷。咱二人私下的事,咱们自行了断,可与旁人无干。」说来说去,仍是要凭武力截留小龙女。

小龙女叹了一口气,道:「公孙先生,我原不愿与你动手,但他一个人打你不过,我只好帮他。」谷主双眉竖成两条直线,说道:「你不怕自己适才呕过血,那幺一起上也成。」

小龙女对他极感抱憾,又道:「我和他都没兵刃,空手跟你这对刀剑相斗准定是输。你大人大量,还是放我们走罢。」

金轮国师插口说道:「公孙谷主,你这谷中包罗万有,还缺两把长剑幺?只是我先得提醒你,他二人双剑联手,只怕你性命难保。」

谷主向西首一指,道:「那边过去第三间便是剑室,你们要甚幺兵刃,自行去挑选罢。

只怕我所藏的利器,这几位贵客身上还未必有。」说着嘿嘿冷笑。他自负神功无敌,再斗亦属必胜,免得在门人弟子之前出尔反尔,失了威风。

杨过与小龙女互视一眼,均想:「我二人若能撇开了旁人,在静室中相处片刻,死亦甘心。」当即携手向西,从侧门出去,走过两间房,来到第三间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