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只可惜这绝情丹世间唯存一枚,既给了你,我那女儿的小命便保不住了。」

李莫愁沉吟道:「咱们也不必用真的情花来刺伤令爱,只消假意做作,让她似乎中毒,那便既可夺丹,又能保全令爱。」公孙止叹道:「那恶妇十分精明,我女儿倘若只中假毒,焉能瞒得过她?」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呜咽,似乎动了真情。李莫愁道:「为了救我性命,却须伤害令爱,我心何忍?你原来也舍不得,此事便作罢休。」公孙止忙道:「不,不,我虽舍她不得,可更加舍你不得。」李莫愁默然,心想除此而外,确也更无别法。

公孙止道:「咱们在此稍待,过了夜半,我便去叫女儿出来,凭她千伶百俐,也决想不到她爹爹有此计谋。」

两人如此对答,每一句话绿萼都听得清清楚楚,越想越害怕。那日公孙止将她和杨过驱入鳄鱼潭,她已知父亲绝无半点父女之情,但当时还可说出于一时之愤,今日竟然如此处心积虑,要害死亲生女儿来讨好一个初识面的女子,心肠狠毒,当真有甚于豺狼虎豹。

她本来不想活了,然听到二人如此安排毒计图谋自己,不由得要设法逃开,好在四下里山石嶙峋,树木茂密,隐蔽之处甚多,于是轻轻向后退出一步,隔了片刻,又退出一步,直退至数十丈外,才转身快步走开。

她走了良久,离断肠崖已远,知父亲不久便要来相诱,连卧房也不敢回去,凄凄凉凉的坐在一块石上,寒风侵肌,冷月无情,只觉世间实无可恋,喃喃自语:「我本就不想活了,爹爹你又何必设使毒计来害我?你要害死我,尽管来害罢。真奇怪,我又何必逃?」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射进了心里:「爹爹用心狠毒,此计果然大妙。反正我要自尽,何不用此计向妈妈骗取灵丹,去救了杨大哥性命?他夫妻团圆,总不免要感激我这一心一意待他的苦命姑娘。」想到此处,又欣喜,又伤心,精神却为之一振,举步走向母亲卧房。

她经过情花树丛之时,折了两条花枝,提在手中,走到母亲房外,低声叫道:「妈,你睡着了幺?」裘千尺在房中应道:「萼儿,有甚幺事?」绿萼叫道:「妈,妈!我给情花刺伤了。」说着张臂便往情花枝上用力一抱。

花枝上千百根小刺同时刺入了她身体。她自幼便受谆谆告诫,决不能为花刺刺伤,幼时因无体内情欲诱引,偶尔遭小刺刺中,亦无大碍,后来年纪渐大,旁人的告诫也越加郑重。十余年来小心趋避之物,想不到今日自行引刺入体,心中这番痛楚却更深了一层。

她咬紧牙关,又叫了几声:「妈!」

裘千尺听到呼声有异,忙命侍女扶绿萼进来。绿萼叫道:「我身上有情花花刺,你们不可近前。」两名侍女骇然变色,大开房门,让绿萼自行走进,那敢碰她身子?

裘千尺见女儿脸色惨白,身子颤抖,两枝情花的花枝挂在胸前,忙问:「你怎幺了,怎幺了?」绿萼叫道:「是爹爹,是爹爹!」她怕母亲的目光厉害,低下头不敢望她。裘千尺怒道:「你还叫他爹爹?那老贼怎幺了?」绿萼道:「他……他……」裘千尺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绿萼一抬头,遇到母亲一对凛凛生威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寒战,说道:「他……  他和今日进谷来的那个美貌道姑,在断肠崖前鬼鬼崇崇的说话,我躲在大石后面,想听他说些甚幺……」这几句话半点不假,此后却非捏造谎言不可,绿萼只怕给母亲瞧出破绽,说到这里,又低下头来。

裘千尺道:「他两个说些甚幺?」绿萼道:「说甚幺同病相怜,甚幺敌忾同仇。他们……  

他们一起骂你恶妇长、恶妇短的,我听着气不过……」说到这里便呜呜咽咽的哭了。裘千尺咬牙切齿,道:「莫哭,莫哭!后来怎样?」绿萼道:「我不小心身子一动,给他们知觉了。那道姑……那道姑便将我推入了情花丛里。」

裘千尺听她声音有些迟疑,喝道:「不对,你在说谎!到底是怎样?休得瞒我。」绿萼出了一身冷汗,道:「我没骗你,这……这难道不是情花幺?」裘千尺道:「你说话的语调不对,你自小便是这样,说不得谎,做娘的难道不知?」绿萼灵机一动,咬牙道:「妈,我是骗了你,是爹爹推我入情花丛的。他恼我跟你、帮你,跟他作对,说我只要娘,不要爹。他……他拚命要讨好那美貌道姑。」

裘千尺恨极了丈夫,绿萼这几句话恰正打中她心坎,登时深信不疑,忙拉住女儿手掌,温言道:「萼儿不用烦恼,让娘来对付这老贼,总须出了咱娘儿俩这口恶气。」当下命侍儿取过剪刀钳子,先将花枝移开,然后钳出肌肤中断折了的小刺。

绿萼哽咽道:「妈,女儿这番是活不成了。」裘千尺道:「不怕,不怕。咱们还有半枚绝情丹未用,幸好没给那无情无义的杨过小贼糟蹋了。你服了这半枚丹药,花毒虽不能除净,只要你乖乖的陪着妈妈,对任何臭男子都不理睬,甚至想也不去想他们,那便决计无碍。杨过此人冷血无情,让他死了,理也别理。」

绿萼皱眉不语。裘千尺又问:「那老贼和那道姑呢,他们在那里?」绿萼道:「我从情花丛中挣扎着爬起,没敢回头再看,他们多半仍在那边。」裘千尺暗自沉吟:「老贼有了强助,必来夺回此谷。谷中弟子多半是他心腹亲信,事到临头,必定归心于老贼,最多是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决不会出手与他为敌。我手足残废,所仗的只是一门枣核钉。这暗器出其不意的射出固是威力极大,但老贼既有防备,多半便奈何他不得,如他手持盾牌来攻,我便一筹莫展。那便如何是好?」

绿萼见母亲目光闪烁,沉吟不语,还道她在斟酌自己的说话是真是伪,生怕她问个不休,终于查知真相,自己一番受苦不打紧,取不到解药,杨过身上的毒质终是难除。她一想到杨过,胸口一阵大疼,「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裘千尺伸手抚摸她头发,道:「咱们取绝情丹去。」双手一拍,命四名侍女将坐椅抬出房门。

绿萼自杨过去后,一直想知道母亲将半枚丹药藏在何处。曾听母亲说过,丹药决不能藏在身边,否则任谁都可杀了她,一搜即得,心想她手足残废,行动须人扶持,决不能窜高伏低,也不能藏之于甚幺山洞僻谷,想来定是藏在府第之中。但她数十日来到处查探,丹房、剑室、花园、卧床,没一处不详加察看,始终瞧不出半点端倪,这时见母亲命侍女将坐椅抬向大厅,不由得大为讶异,心想大厅是人人所到之处,最难藏物,何况此刻强敌聚集于厅,正是为这半枚丹药而来,难道丹药便在敌人面前幺?

大厅前后铁门紧闭,众弟子手提带刀渔网监守,见裘千尺到来,上前行礼。为首的弟子躬身道:「敌人绝无声息,似是束手待毙。」裘千尺哼了一声,心道:「井底之蛙,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今日闯进谷来的这些人物,焉是束手待毙之辈?」

沉声道:「开门!」两名弟子打开铁门,另有八名弟子提着两张渔网,在裘千尺左右护卫,相率进厅。

一灯大师、黄蓉、武三通、耶律齐诸人都坐在大厅一角。裘千尺待椅子着地,举手说道:「这里除了黄蓉母女三人,其余的我可不究擅自闯谷之罪,一齐给我走罢!」黄蓉微笑道:「裘谷主,你大难临头,不知快求避解,兀自口出大言,当真令人齿冷。」裘千尺心中一凛,暗想:「她怎知我大难临头?难道她已知那老贼回谷?」冷冷的道:「是福是祸,须待报应到来方知。老妇人肢体不全,早遭大难,更还怕甚幺大难?」

黄蓉自不知公孙止已回绝情谷,但鉴貌辨色,眼见裘千尺眉间隐有重忧,与适才出厅时飞扬狠恶的神态大不相同,料想谷中或有内变,因此出言试探,听裘千尺虽说得嘴硬,自己所料却多半不错,说道:「裘谷主,令兄是自行失足摔下深谷而死,绝非小妹所伤。

但若你对此事始终耿耿,小妹不避不让,任你连打三枚枣核钉如何?打过之后,小妹不论死活,你却须赐赠解药,以救杨过之伤。小妹倘若不死,便全力助你;小妹倘若死了,这里许多朋友决不记恨,仍然助你解脱大祸,以退内敌。这项买卖,你做是不做?」黄蓉这般说,可让对方占尽了便宜,裘千尺除核枣钉厉害之外别无伤敌手段,而大声说出「内敌」两字,更打中她心坎。

裘千尺心想:「当真有这幺好?」说道:「你曾是丐帮帮主,谅必言而有信。我打你三枚枣核钉,你当真不避不让,亦不用兵器格打?」

黄蓉尚未回答,郭芙抢着道:「我妈只说不避不让,可没说不用兵器格打。」黄蓉微笑道:「裘谷主要泄心中恼恨,小妹不用兵刃暗器格打就是。」郭芙叫道:「妈,那怎幺成?」

适才她长剑遭枣核钉击断,知道这暗器力道强劲无比,倘若真的不让不格,母亲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了?黄蓉却想:「过儿于我郭家一门四人均有大恩,此刻他身上剧毒难解,说甚幺也要叫老太婆交出解药。她这枣核钉自是天下最凌厉的暗器,任她连打三钉确然十分凶险,稍有疏虞,不免便送了性命。但若非如此,她焉肯交出解药?」

黄蓉说这番话时,早已替裘千尺设身处地的想得十分周到,既要让她泄去心中若干怨毒郁积,又乘着她内变横生、忧急惊惧之际,允她郁敌解难,而泄愤之法,正是她惟一能以之伤人的伎俩,纵是裘千尺自己,也提不出更有利的方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