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江湖上的事儿小人虽然不懂,但那位神雕大侠为了救王将军之命,从江西赶到临安,四日四夜,拼命赶路,没睡上半个时辰。他和王将军素不相识,不过怜他尽忠报国,却遭奸臣陷害,便这等奋不顾身的干冒大险,为王将军伸冤存孤,你说该不该称他一声大侠呢?」那少妇哼了一声,待要驳斥,她身旁的文秀少女说道:「姊姊,这位英雄如此作为,那也当得起称一声『大侠』了。」她语言清脆,一入耳中,人人都觉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那少女道:「你懂甚幺?」转头向那四川人道:「你怎能知道得这般清楚?还不是道听涂说?江湖上的传闻,十成中倒有九成靠不住。」

那四川人沉吟半晌,正色道:「小人姓王,王惟忠王将军便是先父。小人的性命是神雕大侠所救。小人身为钦犯,朝廷颁下海捕文书,要小人颈上的脑袋。但既涉及救命恩人的名声,小人可不敢贪生怕死,隐瞒不说。」众人听他这幺说,都是一呆。

那广东人大拇指一翘,大声道:「小王将军,你是个好汉子,有那个不要脸的胆敢去向官府出首告密,大伙儿给他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众人轰然称是。那美妇人听他如此说,也已不能反驳。

那文秀少女望着忽暗忽明的火花,悠然出神,轻轻的道:「神雕大侠,神雕大侠……」

转头向小王将军道:「王大叔,这位神雕大侠武功既然这等高强,又怎地会少了一条手臂?」那美妇人神色大变,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又忍住。小王将军摇头道:「我连神雕大侠的姓名也问不到,他老人家的身世是更加不知了。」那美妇人哼了一声,道:「你自然不知。」

那临安少年道:「神雕侠诛杀奸臣,是小王将军亲眼目睹,那幺自然不是天神天将所为了。但奸臣丁大全一夜之间面皮变青,却必是上天施罚之故。」那广东人道:「他怎幺一夜之间面皮变青?这可真奇了。」那临安少年道:「从前临安人都叫丁大全为丁犬全,但现今却叫作『丁青皮』。他本来白净脸皮,忽然一夜之间变成了青色,而且从此不褪,凭他多幺高明的大夫也医治不了。听说皇上也曾问起,那奸臣奏道:他一心一意为皇上效力,忧心国事,数晚不睡,以致脸色发青。可是临安城中个个都说,这奸相祸国殃民,玉皇大帝遣神将把他的脸皮打青了。」

那广东人笑着摇头,道:「这可愈说愈奇了。」那神情粗豪的汉子突然哈哈大笑,拍腿叫道:「这件事也是神雕侠干的,嘿嘿,痛快痛快。」众人忙问:「怎幺也是神雕侠干的?」

那大汉只是大笑,连称:「痛快,痛快。」那广东客人欲知详情,命店小二打来两斤白干,请那大汉喝酒。

那大汉喝了一大碗白干,意兴更豪,大声说道:「这件事不是兄弟吹牛,兄弟也有一点小小功劳。那天晚上神雕侠突然来到临安,叫我带领伙伴,把临安钱塘县衙门中的孔目差役一起绑了,剥下他们的衣服,让众伙伴乔扮官役。大伙儿又惊又喜,不知神雕侠何以如此吩咐,但想来必有好戏,自然遵命办理。到得三更过后,神雕侠到了钱塘县衙门,他老人家穿起县官服色,坐上正堂,惊堂木一拍,喝道:『带犯官丁大全!』」他说到这里,口沫横飞,喝了一大口酒。

那广东客人道:「老兄那时在临安作何营生?」那汉子横了他一眼,大声道:「作甚幺营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做的是没本钱买卖。」那广东客人吃了一惊,不敢再问。

那大汉又道:「那时我听到『丁大全』三字,心中一怔,寻思:『丁大全这狗官是当朝宰相啊,神雕侠怎地将他拿来了?』只见神雕侠又一拍惊堂木,两名汉子果然把一个身穿大臣服色的家伙揪了上来。早一年丁大全到佑圣观烧香,我在道观外见过他的面目,这时一看,可不是丁大全是谁?他吓得浑身发抖,想跪又不想跪。一名兄弟在他的膝弯里踢了一脚,他扑地便跪倒了,哈哈,痛快,痛快!神雕侠问道:『丁大全,你知罪了幺?』

丁大全道:『不知。』神雕侠喝道:『你营私舞弊,屈杀忠良,残害百姓,通敌误国,种种奸恶情事,快快给我招来。』丁大全道:『你到底是甚幺人?劫侮大臣,可不知王法幺?』

神雕侠道:『你还知道王法?左右,打他四十板再说!』大伙儿素来恨这奸臣,这时候下板子时加倍出力,只打得这奸相晕去数次,连连求饶。神雕侠问他一句,他便答一句,再也不敢倔强。神雕侠命取过纸笔,叫他写供状。他稍一迟疑,神雕侠便喝令我们打他屁股,掌他嘴巴。」

那文秀少女噗哧一笑,低声道:「有趣,有趣!」

那大汉咕嘟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是啊,原本有趣得很。那丁大全吃打不过,只得亲笔招供,可是他拖拖挨挨,写得极慢,神雕侠连声催促,他总不肯写快。不久天色将明,衙门外人声喧哗,到了大批军马,想是风声泄漏了出去。神雕侠怒起上来,喝道:『把他脑袋砍了!』跟着向我使个眼色。我知神雕侠轻易不肯伤人性命,便拔出钢刀,在丁大全颈中唰的一刀,这一刀下去时,钢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砍在头颈中的不是刀锋,而是刀背。但这一下丁大全可吓破了胆,只见他脸色突然转蓝,晕了过去。神雕刻侠哈哈大笑,说道:『这也够他受的了,咱们不用杀他,要朝廷将他明正典刑。』叫我们便穿著衙役衣服,从边门溜走,各自回家。他老人家亲自断后,也没交锋打仗,大伙儿平平安安的退走。听说神雕侠第二天亲入皇宫,把丁大全的供状交给皇帝老儿。但不知丁大全如何花言巧语,皇帝老儿竟信了他的,还是叫他做宰相做下去。」

小王将军叹道:「主上若不昏庸无道,奸臣便不能作恶。去了个秦桧,来个韩侂冑;去了韩侂冑,来个史弥远;去了史弥远,又来丁大全。眼见贾似道日渐得势,这又是个祸国殃民之徒。唉,奸臣一个接着一个,我大宋江山,眼见难保呢。」那大汉道:「除非请神雕侠做宰相,那才能打退鞑子,天下太平。」

那美貌少妇插口道:「哼,他也配做宰相?」那大汉怒道:「他不配难道你配?」那少妇怒气上冲,喝道:「你是甚幺东西,胆敢对我无礼?」眼见那大汉手中执着根拨火铁棒,随手从地下拾起一段木柴,在拨火棒上一敲。那大汉手臂一震,只觉半身酸麻,当的一声,火棒脱手落在地下,火堆中火星溅了起来,烧焦了他数十根胡子。众人失声惊叫。

汉性子虽躁,但领教了她如此武功,吃了亏竟不敢发作,只咕咕哝哝的摸着胡子,连酒也不想喝了。

那文秀少女道:「姊姊,人家说那神雕侠说得好好的,你干幺老是不爱听?」她转头向那大汉嫣然微笑,道:「大叔,你请别见怪。」那大汉本来满腔怒气,但见她这幺甜甜一笑,怒火登时消于无形,咧着大口报以一笑,想说句客气话,却不知如何措词才好。那少女道:「大叔,那神雕侠你是怎幺认得他的?」那大汉向少妇望了一眼,迟疑着不说。

那少女道:「你说好啦,只要不得罪我姊姊便成。神雕侠多大年纪啦?他的神鵰好不好看?」不等大汉回答,转头向那少妇道:「姊姊,不知他那头神雕跟咱们一对白雕儿比起来又怎样?」

那少妇道:「跟咱们的双雕比?天下有甚幺雕儿鹰儿,能比得上咱们的双雕。」那少女道:「那也不见得。爹爹常说:学武之人须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决计不可自满。人既如此,比咱们的雕儿更好的禽鸟,想来也是有的。」那少妇道:「你小小年纪,懂得甚幺。

咱们出来之时,爹妈叫你听我的话,你不记得了幺?」那少女笑道:「那也得瞧你说得对不对啊。弟弟,你说我的话对,还是姊姊的话对?」

她身旁那少年虽生得高大壮实,却满脸稚气,迟疑了一会,道:「我不知道。爹爹说咱两个该听大姊姊的话,叫你别跟大姊姊顶嘴。」那少妇甚是得意,道:「可不是幺?」那少女见弟弟帮着大姊,也不生气,笑道:「你甚幺也不懂的。」回头又向那粗豪汉子道:「大叔,你再说神雕侠的故事罢!」

那大汉道:「好,既然姑娘要听,我便说说,我姓宋的虽本事低微,可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生平说一是一,决没半句虚言。姑娘倘若不信,那便不用听了。」

那少女提起酒壶给他斟了一碗酒,笑道:「我怎会不信?快点儿讲罢!」又叫道:「店小二,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牛肉,我姊姊请众位伯伯叔叔喝酒,驱驱寒气。」店小二连声答应,吆喝着吩咐下去。众人笑逐颜开,齐声道谢。过不多时,三名店伴将酒肉送了上来。

那美貌少妇沉脸道:「我便要请客,也不请胡说八道之人。店小二,这酒肉的钱可不能算在我帐上。」店小二一楞,望望少妇,又望望少女,不知如何是好。那少女从头上拔下一枚金钗,递给店小二,说道:「这是真金的钗儿,值得十几两银子罢。你拿去给我换了。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羊羔。」店小二只笑着答应,却不敢伸手去接金钗。

那少妇怒道:「妹妹,你定要跟我赌气,是不是?单是钗头这颗明珠,总值得百多两银子,你死皮活赖的跟朱伯伯要来,却这幺随随便便的请人喝酒。瞧你回到襄阳时,妈问起来时怎幺交代?」那少女伸伸舌头,笑道:「我说在道上掉了,找来找去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