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那少妇道:「我才不跟你圆谎呢。」那少女伸筷夹了块牛肉,放在口中吃了,说道:「吃也吃过了,难道还能退幺?各位请啊,不用客气。」

众人见她姊妹二人斗气,都觉有趣,心中均喜那少女天真潇洒,便不能喝酒之人也都端起酒碗喝了几口,暗中帮那少女。那少妇赌气闭上眼睛,伸手塞住耳朵。

那少女笑道:「宋大叔,我姊姊睡着了,你大声说也不妨,吵不醒她的。」那少妇睁开眼来,怒道:「我几时睡着了?」那少女道:「那更好啦,越发不会吵了你啦。」那少妇大声道:「襄儿,我跟你说,你再跟我抬杠,明儿我不要你跟我一块走。」那少女道:「我也不怕,我自和小弟同行便是。」那少妇道:「小弟跟着我。」那少女道:「小弟,你说跟谁一起走?」

那少年左右做人难,帮了大姊,二姊要恼,帮了二姊,大姊又要生气,嗫嚅着道:「妈妈说的,咱三人一块儿走,不可失散了。」那少妇向妹子瞪了一眼,恨恨的道:「早知你这般不听话,你小时候给坏人掳了去,我才不着急要找你回来呢。」

那少女听她这般说,心肠软了,搂着少妇的肩膀,央求道:「好姊姊,别生气啦,算是我错了。」那少妇气鼓鼓的不理,那少女道:「你不笑,我可要呵你痒了。」那少妇反而更转过头去。那少女突伸右手,向少妇背后袭到她的腋底,那少妇头也不回,左手向后掠出。那少女出左手拿她手腕,右手继续向前。那少妇右肘微沉,压向妹子的臂弯。  那少女手掌转个圆圈,避开了她的一压,姿式好看之极。顷刻之间,两人你来我去的拆解了七八招,使的都是挺巧妙的「小擒拿手法」。那少女固然呵不到姊姊腋底,那少妇也抓不到妹子手腕。

突然屋角有人低低喝了声:「好俊功夫!」姊妹俩同时住手,向屋角望去,只见一人蜷成一团,脑袋埋在双膝之间,正自沉沉大睡。姊妹俩在火堆旁坐下之时便见他如此睡着,始终没动过一动,旁人固然瞧不见他脸孔,他也见不到姊妹俩的玩闹,看来这一声喝采不是他所发。那少女斟了一碗酒,拿了一碗肉,再拿一双筷子,送到那人面前,说道:「大叔,赏脸请喝碗酒。」那人伸出一只大手掌接过,说声:「谢了!」却不抬头。

那少年道:「大姊、二姊,爹爹叫咱们不要随便显露功夫。」那少女微笑道:「小老头儿,少年老成,算你说得对。」转头向那粗豪大汉道:「宋大叔,对不起,咱姊妹俩忙着斗嘴,忘了听你讲故事,你请快说罢。」那姓宋的大汉道:「我可不是讲故事,那是千真万确的经历。」那少女道:「是啦,你宋大叔说的,自然千真万确。」

那大汉喝了口酒,笑道:「吃了姑娘这许多酒肉,要不说也不成啦。若不是昨晚三粒骰子上输了个干干净净,我也真该请还姑娘才是。你大叔长,大叔短,难道是白叫的幺?

说到我怎样识得神雕侠,我跟这位小王将军差不多,也是神雕侠救了我的性命。不过这一次他倒不是使武功,却是出钱去买的。」那少女笑道:「咦,这倒奇了,他出钱买你?

你值多少银子一斤啊!」

那大汉呵呵大笑,说道:「我姓宋的这身贱肉,比牛肉猪肉可贵多了,神雕侠居然出到二千两银子。五年多前,我在山东济南府打抱不平,杀了一个地痞,杀人偿命,判了个斩决,那也没话好说。那知道过了几天,历城县的县官审讯一个无恶不作的土豪,又将我提上堂一顿拷打,说那土豪谋财害命、掳人勒赎、强抢民女、包娼包赌的事全是我做的,当堂将那土豪放了。后来牢头跟我说,原来那土豪送了一千两银子给县官,县官便把他的罪名都加到我身上。反正犯一条死罪是杀头,十条死罪也是杀头,这叫作两人作事一人当。我一听之下冤气冲天,在狱中大喊大叫,痛骂赃官,可是那又有甚幺用?过了几天,赃官又提堂再审,那土豪又跟我并排跪着。我破口大骂:『贼赃官,你贪赃枉法,日后不得好死!』那赃官笑嘻嘻的道:『宋五,你不用这般火爆,本县已查得清清楚楚,你是冤枉。那地痞不是你杀的,全是该犯所为!』说着向那土豪一指,命衙役重重责打,又上夹棍,逼他招认杀那地痞,跟着便把我放了出来。这一下我可摸不着头脑了,那地痞明明是我挺刀子杀的,怎地又去算在别人帐上?」

那少女听到这里,格的一声笑,说道:「这县官可真算得是胡涂透顶。」

宋五道:「他才不胡涂呢。我回到家里,我老娘才跟我说,原来我判了死罪之后,我娘天天在街上痛哭,这天适逢神雕侠经过,问起原因。神雕侠再去一打听,明白了其中道理,他老人家说他有事在身,这当儿没空去跟这赃官算帐,他给了我娘二千两银子,将我买了出来。过了三个月,县中沸沸扬扬的传说,说县官大发脾气,气得呕血,原来有一晚给盗去了四千两银子。我知道定是神雕侠所为,不敢再在原籍居住了,便搬去江南临安府。过了一年多,有人跟我说,海边有一位断了臂的相公,带了一头大怪鸟,呆呆的望着海潮,一连数天都是如此。我连忙赶去,果然见到他老人家,这才能向他磕头道谢呢。」

那少妇忽道:「你谢甚幺?他付出二千两,收进四千两,还净赚二千两银子呢。这姓杨的岂肯做赔本之事?」那少女道:「姓杨的?神雕侠姓杨幺?」那少妇说:「我不知道,我又没说他姓杨。」少女道:「我明明听见你说的。」那少妇道:「定是你听错了。」那少女道:「好罢!我不跟你争,那位神雕侠就算赚了二千两银子,也必是用来救困济贫,他是位慷慨潇洒的大侠,难道还会自己贪图财物?」众人齐声喝采,都道:「姑娘说得是!」

那少女问道:「宋大叔,神雕侠望着大海干幺?他在等人吗?」宋五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这种事我们是不敢问的。」那少女拿起两根木柴投在火里,望着火光由暗转红,轻轻的道:「那神雕侠虽然急人之难,解人之困,说不定他自己却有一件为难的心事呢?他为甚幺要呆呆的望着海潮?」

坐在西首角里的一个中年妇人突然说道:「小妇人有个表妹,有缘见过神雕侠,她也曾见神雕侠呆望大海,神色古怪,因而亲口问过他。  神雕侠说道:『我的结发妻子在大海彼岸,日夜记挂,不能相见。』」众人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

那文秀少女道:「原来他有妻子的,不知道为甚幺会在大海彼岸。他本领这样高强,干幺不渡海去找她啊?」那中年妇人道:「我表妹也这般问过他。他说道:『大海茫茫,不知到何处方能相见。』」那少女轻轻叹道:「我料想这样的人物,必是生具至性至情,果然不错。」又问:「你表妹生得很俊罢?她心中暗暗的在喜欢神雕侠,是不是?」那美貌少妇喝道:「二妹,你又在异想天开啦!」

那中年妇人道:「我表妹的相貌,原也可算是个美人。神雕侠救了她母亲,杀了他父亲。

我表妹是不是暗中喜欢神雕侠,旁人可没法知道,现下她嫁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庄稼人。

神雕侠给了她一大笔钱。日子过得挺不错呢。」那少女道:「神雕侠救了她母亲,杀了他父亲,这事可真奇了。」

那美貌少妇道:「这人脾气古怪得很,好起来救人性命,恶起来挥剑杀人。是啊,他从小便这样。」那少女奇道:「他从小便这样?你怎知道?」那少妇道:「我知道的。」那少女连连追问原因,那少妇总不肯说。那少女道:「好,你不说便不说,我才不希罕听呢!

反正你便说了,我也未必就信。」转头向那中年妇人道:「大嫂,把你表妹的事说给我听,好不好?」

那妇人道:「好啊。我表妹和我是姑表姊妹,我二人年纪差了十七岁,她妈妈是我的姑母……」那少女笑道:「她爹爹便是你姑丈了。」那妇人笑道:「你瞧,我啰里啰唆的,莫怪姑娘不耐烦了。我姑丈是河南人,那一年蒙古鞑子打到内黄,把我姑丈掳去当了奴隶。我姑母带了我表妹,沿路讨饭,从河南寻到山东,又从山东寻到山西,寻访我姑丈的下落。」小王将军叹道:「万里寻夫,那可难得之极啊。」那妇人道:「只因我姑母和表妹容貌不错,在道上奔波加倍的不易。  两人用污泥涂黑了脸,以免坏人见色起意……」

那少女问道:「甚幺见色起意?」火堆旁围坐的众人中倒有一半人笑了起来。

那美貌少妇愠道:「二妹,你不懂便别瞎说,大姑娘家,这不教人笑话吗?」那少女咕哝道:「我不懂才问啊,懂了还问甚幺?」

那中年妇人微笑道:「这些难听话,姑娘不懂才好。嗯,我姑母和表妹足足寻了四年,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淮北寻到了姑丈,原来他是在一个蒙古千户手下为奴。那千户凶恶得紧,我姑母见到我姑丈之时,他刚给千户打折了一条左腿。我姑母自然万分心痛,求那千户释放归家。那千户那肯答应,说道这奴才是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除非有五百两银子来赎,否则宁可打死,也不能放。我姑母连五两银子也拿不出,那里有五百两银子?左思右想,只得做起那不要脸的勾当,将自己和女儿都卖入了勾栏……」

那少女又不懂了,但适才一句问话惹起了许多人的哄笑,这时不敢再问,听那妇人续道:「这样过了数年,母女俩虽略有积蓄,但要贮足五百两银子,却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