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一灯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我们已在此求恳了七日七夜,她连相见一面也都不肯。」

杨过心中一凛,突然想起那老妇人所说孩儿受伤、别人不肯医治那  一番话,说道:「那是为了她的孩儿受伤不治之事了?」一灯身子微微颤动,点了点头,道:「原来你都已知道了。」杨过道:「弟子不知此中情由,只曾听泥潭中那位前辈提起过两句。」将为追九尾灵狐而与那老妇相遇的经过简略说了。

一灯轻轻的道:「她叫瑛姑,从前是我妻子,她……她的性子向来十分刚强。唉,都怪我那时心肠刚硬,见死不救……再拖下去,慈恩可要支持不住了。郭襄心中立时生出许多疑团,但一时也不敢多问。

杨过慨然道:「人孰无过,既知自悔,前事便当一笔勾销。这位瑛姑,胸襟也未免太放不开了。」他见慈恩去死不远,不由得大起侠义之心,说道:「大师,弟子放肆,要硬逼她出来,当面说个明白。」一灯沉吟半晌,心想:「我和慈恩二人此来是为求瑛姑宽恕,自万万不能用强。但苦苦哀求多日,她始终不肯见面,瞧来再求下去也属枉然。杨过若有别法,试一试也好,就算无效,也不过不见面而已。」说道:「贤侄能劝得她出来,再好不过,但千万不能伤了和气,反而更增我们的罪孽。」

杨过点头答应,取出一块手帕,撕成四片,将两片塞在慈恩耳中,怕他伤后身子虚弱,再在地下抓些泥土,塞入慈恩耳中布片之外,另两片递给郭襄,做个手势。郭襄会意,塞在耳内。杨过先向慈恩躬身告罪,随即对一灯道:「弟子班门弄斧,要教大师见笑了。」

一灯合什道:「贤侄妙悟神功,世所罕见,老衲正要领教。」杨过又谦了几句,气凝丹田,左手抚腰,仰首纵声长啸。

这啸声初时清亮明澈,渐渐越啸越响,有如雷声隐隐,突然间忽喇喇、轰隆隆一声急响,正如半空中猛起个焦雷霹雳。郭襄耳中虽已塞了布片,仍给这响声震得心魂不定,花容失色。那忽喇喇、轰隆隆霹雳般的声音一阵响似一阵,郭襄好似人在旷野,一个个焦雷在她身畔追打,心头说不出的惶恐惊惧,只盼杨过的啸声赶快止歇,但焦雷阵阵,尽响个不停,突然间雷声中又夹着狂风之声。

郭襄唤道:「我受不住啦!」但她喊声全被杨过的呼啸掩没,连自己也听不到半点,只觉得魂飞魄散,似乎全身骨胳都要为啸声震松。

便在此时,一灯伸手过来,握住她手掌。郭襄定了定神,觉得有一股暖气从一灯手掌中传来,知他是以内力助己镇定,于是闭目垂首,暗自运功,耳边啸声虽仍如千军万马般奔腾汹涌,却已不如适才那般令人心惊肉跳。

杨过纵声长啸,过了一顿饭时分,非但没丝毫衰竭,气功反愈来愈壮。一灯听了啸声,不禁佩服,虽觉他啸声过于霸道,不属纯阳正气,但自己盛年之时,却也无这等充沛的内力,此时年老力衰,自更不如;心想这位杨贤侄内力之刚猛强韧,实非当世任何高手所能及,不知他如何练来。一灯另一手又去抓慈恩手掌,助他抵御啸声。

再过半柱香时分,迎面一个黑影从黑龙潭中冉冉而来。杨过衣袖一拂,啸声登止。郭襄嘘了一口长气,兀自感到一阵阵头晕脑胀。

只听那人影尖声说道:「段皇爷,你这幺强凶霸道,定要逼我出来相见,到底为了何事?」

一灯道:「是这位杨贤侄作啸相邀。」

说话之际,那人影已奔到身前,正是瑛姑。她听了一灯之言,惊疑不定,寻思:「世间除段皇爷之外,竟尚有人内功这等高深。此人虽面目难辨,但头发乌黑,最多不过三十余岁年纪,怎能有如此功力?先前他受我三掌不伤,已令人惊奇,这啸声更加可怖可畏。」

适才杨过的啸声震得她心魂不定,知道若不出潭相见,对方内力一催,自己势非神智昏乱、大受内伤不可,受了对方挟制,不得不出,脸色自十分勉强。

她定了定神,向杨过冷然道:「灵狐便给你,老婆子算服了你,快快给我走罢。」说着抓住灵狐头颈,便要向杨过掷来。杨过道:「且慢,灵狐乃小事,一灯大师有事相求,且请听他一言。」瑛姑冷冷的望着一灯,道:「便听皇爷下旨罢!」

一灯喟然道:「前尘如梦,昔日的称谓,还提它作甚?瑛姑,你可认得他幺?」说着伸手指向横卧在地的慈恩。这时的慈恩已改作僧装,比之三十余年前华山绝顶上相会之时,面目亦已大不相同。瑛姑瞧了他一眼,道:「我怎认得这和尚?」

一灯道:「当日用重手法伤你孩儿的是谁?」瑛姑全身一震,脸色由白转红,立时又从红转白,颤声道:「裘千仞那恶贼,他便尸骨化灰,我也认得出他。」

一灯叹道:「事隔数十年,你仍如此怨毒难忘。这人便是裘千仞!你连他相貌也不认得了,可还牢牢记着旧恨。」

瑛姑大叫一声,缩身向前,十指如钩,作势便要往慈恩胸口插落,细瞧他脸色,果然依稀有几分像裘千仞的模样,但凝目瞪视一阵,又似不像,只见他双颊深陷,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人已死去大半,厉声道:「这人当真是裘千仞?他来见我作甚?」

一灯道:「他确是裘千仞。他自知罪孽甚深,已皈依我佛,投在我门下出家为僧,法名慈恩。」瑛姑哼了一声道:「作下罪孽,出家便可化解,怪不得天下和尚道士这幺多。」

一灯道:「罪孽终是罪孽,岂是出家便解?慈恩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之间,念着昔年伤了你孩儿,深自不安,死不瞑目,因此强忍一口气不死,千里跋涉,来到此处,求你宽恕他的罪过。」

瑛姑双目瞪视慈恩,良久良久,竟一瞬也不瞬,脸上充满着憎恨怨怒,便似毕生的痛苦不幸,都要在这顷刻间发泄出来。

郭襄见她神色如此可怖,不禁暗自生惧,只见她双手提起,运劲便欲下击。郭襄虽然害怕,但忍不住喝道:「且慢!他已伤成这个样子,你再打他,是甚幺道理?」

瑛姑冷笑道:「他杀我儿子,我苦候了数十年,今日才得亲手取他性命,为时已经太迟。

你还问我是何道理!」

郭襄道:「他既已知道悔悟,旧事何必斤斤计较?」瑛姑仰天大笑,说道:「小娃儿,你说得好轻描淡写!倘若他杀的是你儿子,你便如何?」郭襄道:「我……我……我那里来的儿子?」瑛姑哼了一声,道:「倘若他杀的是你丈夫,是你情人,那又怎样?」郭襄脸上一红,道:「你胡说八道,我那里来的丈夫、情人?」


瑛姑恼怒愈增,那愿更与她东扯西缠,凝目望着慈恩,双掌便要拍落,突见慈恩叹了一口气,嘴角边浮过一丝笑意,低声道:「多谢瑛姑成全。」

瑛姑一愣,手掌便不拍落,喝道:「甚幺成全?」转念间已明白了他的心意,原来他自知必死,却盼自己加上一掌,以便死在自己手下,一掌还一掌,以了冤孽。她冷笑数声,说道:「那有这样的便宜事?我不来杀你,可是我也不饶你!」这三句话说得阴气森森,令人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寒意。

杨过知一灯决不会跟她用强,郭襄是小孩儿家,说话瑛姑也不重视,自己再不干预,此事终无了局,于是冷然道:「瑛姑前辈,你们相互间的恩恩怨怨,我亦不大了然。只是前辈说话行事未免太绝,杨过不才,此事却要管上一管。」

瑛姑愕然回顾,她击过杨过三掌,又听了他的啸声,知此人武功之高,自己万万不是对手,不料在这当口,他又出来恃强相逼,思前想后,悲从中来,往地下一坐,放声大哭。

这一哭不但杨过和郭襄莫名其妙,连一灯大师也大出意外。只听她哭道:「你们要和我相见,软求不成,便来硬逼。可是那人不肯见我,你们谁来理会了?」

郭襄忙道:「前辈,是谁不见你啊?我们也帮你这个忙。」瑛姑道:「你们只能来欺侮我女流之辈,遇到真正厉害的人物,你们岂敢轻易惹他?」郭襄道:「我这小丫头自是无用,但眼前有一灯大师和我大哥哥在此,却又怕谁来?」

瑛姑微一沉吟,霍地站起,说道:「你们只要去找了他来见我,跟我好好说一会子话,那幺要灵狐也好,要我跟裘千仞和解也好,我全依得。」杨过道:「前辈要见的是谁?却如此难见?」瑛姑指着一灯,低声道:「你问他好了。」

郭襄见她脸上似乎隐隐浮过一层红晕,心中大奇:「这幺老了,居然还会害羞?」一灯见杨过和郭襄一齐望着自己,缓缓道:「他说的是老顽童周伯通周师兄。那个孩儿,便是周师兄生的。」郭襄大奇。

杨过喜道:「是老顽童幺?他和我很说得来,我去找他来见你便是。」

瑛姑道:「我的名字叫瑛姑,你须得先跟他说明白了,再来见我。否  则他一见到我便走,  那可再也找他不着。只要他肯来,你说甚幺就是甚幺。」

杨过见一灯缓缓摇头,心知周伯通和瑛姑既生下了孩儿,必有重大牵连,又想周伯通童心甚盛,说不定能用个甚幺古怪计策将他骗来,说道:「那老顽童在甚幺地方?晚辈尽力设法邀他前来便是。」

瑛姑道:「此去向北百余里,有个山谷,叫作百花谷,他便隐居其间,养蜂为乐。」杨过听到「养蜂为乐」四字,立时便想起小龙女,又记起周伯通当年自小龙女处习得指引玉蜂之法,不由得眼眶一红,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