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国师大袖飘飘,随在马侧。郭襄想起他那句话:「这马四条腿,未必快得过老僧的两条腿。」一提马缰,笑道:「大和尚,我在前面等你。」话声未必,那马四蹄翻飞,已发足向前疾驰。这马脚力甚健,郭襄但觉耳畔风生,眼前树过,晃眼便奔出了里许。她回头笑道:「大和尚,你追得上我幺?」说话甫毕,微微一惊,原来竟不见了金轮国师的踪影。

忽听得那和尚的声音从前面的树林中传出:「郭姑娘,我这坐骑跑不快,你得加上几鞭。」

郭襄大奇:「怎地他又在前面?」纵马抢上,只见国师在身前十余丈处大步而行。郭襄挥鞭抽马,那马奔得更加快了,然而和国师始终相距十余丈,几乎要迫近数尺也有所不能。这时两人已走上襄阳城北大路,一望平野,那马四只铁蹄溅得黄土飞扬,看国师时,却是脚下尘沙不起,宛似御风而行一般。

郭襄好生佩服,心想:「他若非身具这等武功,也不配和爹爹结成知交。」由钦生敬,叫道:「大和尚,你是长辈,还是你来骑马罢,我慢慢跟着便是。」国师回头笑道:「咱们何须在道上多费时光?早些找到你大哥哥不好幺?」这时郭襄胯下的坐骑渐感乏力,奔跑已无先前之速,反而与国师越离越远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北面又有马蹄声响,两乘马迎面驰来。国师道:「咱们把这两旁匹马截下来,三匹马掉换着骑,还可赶得快些。」过不多时,两乘马已奔到近前,国师双手一张,说道:「下来走走罢!」

两马受惊,齐声长嘶,都人立起来。马上乘客骑术甚精,身随鞍起,并没落马,一人怒喝:「甚幺人?要讨死幺?」唰的一声,马鞭从半空抽将下来。郭襄喜叫:「大头鬼,长须鬼,别动手,是自己人!」马上乘客正是西山一窟鬼中的长须鬼和大头鬼。

国师左手回带,已抓住了大头鬼的马鞭,往空一夺。不料大头鬼人虽矮小,却天生神力,那马鞭又是极牢韧的牛皮所制,国师这一夺实有数百斤的大力,马鞭居然不断,也没将大头鬼拉得鞭子脱手。国师叫道:「好小子!」手劲暗加,呼的一声,终于将大头鬼拉下马来。大头鬼大怒,撒手松鞭,便欲扑上跟国师放对。长须鬼叫道:「五弟且慢!」说道:「郭二小姐,你怎地和金轮国师在一起了?」当日金轮国师和杨过等人同入绝情谷,长须鬼樊一翁见过他,因此识得。

郭襄笑道:「你认错人啦,他叫珠穆朗玛大师,是爹爹的好朋友。金轮国师却是爹爹的对头,这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幺?」樊一翁问道:「你在那里遇见这和尚的?」郭襄道:「我刚碰着他。这位大和尚说道我爹爹不在了,你说好笑不好笑?他要带我去见大哥哥呢。」

大头鬼道:「二小姐快过来,这和尚不是好人。」郭襄将信将疑,道:「他骗我吗?」大头鬼道:「神雕侠在南边,怎地他带你往北?」

金轮国师微微一笑,道:「两个矮子瞎说八道。」身形略晃,倏忽间欺近二鬼身侧,双掌管齐下,径向二鬼天灵盖拍落。

这十余年来,国师在蒙古苦练「龙象般若功」,那是金刚宗中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那「龙象般若掌」共分十三层,第一层功夫十分浅易,纵是下愚之人,只要得到传授,一二年中即能练成。第二层比第一层加深一倍,需时三四年。第三层又比第二层加深一倍,需时七八年。如此成倍递增,越往后越难进展。待到第五层后,欲再练深一层,往往便须三十年以上苦功。金刚宗一门,高僧奇士历代辈出,但这一十三层「龙象般若功」,却从未有一人练到十层以上。这功夫循序渐进,本来绝无不能练成之理,若有人得享数千岁高龄,最终必臻第十三层境界,只人寿有限,金刚宗中的高僧修士欲在天年终了之前练到第七层、第八层,便非得躁进不可,这一来,往往陷入了欲速不达的大危境。北宋年间,吐番曾有一位高僧练到了第九层,继续勇猛精进,待练到第十层时,心魔骤起,无法自制,终于狂舞七日七夜,自绝经脉而死。

那金轮国师实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潜修苦学,进境奇速,竟尔冲破第九层难关,此时已到第十层的境界,当真是震古烁今,虽不能说后无来者,却确已前无古人。据那《龙象般若经》言道,此时每一掌击出,均具十龙十象的大力,他自知再求进境,此生已属无望,但既已自信天下无敌手,即令练到第十一层,也已多余。当年他败在杨过和小龙女剑下,引为生平奇耻大辱,此时功力既已倍增,乘着蒙古皇帝御驾亲征,便扈驾南来,要双掌击败杨龙夫妇,以雪当年之耻。

这时他双掌齐出,倏袭二鬼,大头鬼举臂一格,喀的一响,手臂立断,脑门跟着中掌,连哼也没哼一声,当即毙命。樊一翁功力远为深厚,见敌人这一击甚是厉害,使一招「托天势」,双手举起撑持,立觉有千斤重力压在背上,眼前一黑,扑地便倒。

郭襄大惊,喝道:「这两个是我朋友,你怎敢出手伤人?」

樊一翁喷了两口鲜血,猛地纵起,抱住了国师两腿,叫道:「姑娘快逃。」国师左手抓住他背心,要将他提起摔出,但樊一翁舍命回护郭襄,双手便如铁圈般牢牢握住了敌人双腿。国师虽然力大,却拉他不脱。郭襄又惊又怒,此时自己知道国师不怀好意,可是不愿意舍樊一翁而独自逃命。双手在腰间一插,凛然道:「恶和尚,你恁地歹毒?快放了长须鬼,姑娘随你去便是。」樊一翁叫道:「姑娘快逃,别管……」下面一个「我」字没说出口,就此气绝。

国师提起樊一翁的尸身往道旁一掷,狞笑道:「你若要逃,何不上马?」郭襄一生从未恨过任何人,当日鲁有脚死在霍都手下,但她未曾目睹霍都下手,只心中悲痛,却没憎恨仇人。这时见国师如此毒辣残忍,不由得恨到极处,对他怒目冷视,竟无半点惧色。

国师道:「小姑娘,你怎地不怕我?」郭襄道:「我怕你甚幺?你要杀我,快动手好啦!」

国师大拇指一翘,赞道:「好,不愧将门虎女!」

郭襄向着国师狠狠的望了一眼,想要埋葬两位朋友,苦无锄头铁铲之属,微一沉吟,提起两人尸身,放在樊一翁的坐骑上,翻过踏镫皮索,将尸身绑住了,在马臀上踢了一脚,说道:「马儿,马儿,你送主人回家去罢。」那马吃痛,疾驰而去。

那晚杨过和黄药师并肩离了襄阳,展开轻功,向南疾趋,倏忽间奔出数十里之遥,卯末辰初,已到宜城。两人来到一家酒楼,点了酒菜,共叙契阔。黄药师说起程英、陆无双姊妹十余年来隐居故乡嘉兴,以傻姑为伴。他曾想携同两人出来行走江湖散心,两姊妹总是不愿。杨过黯然长叹,颇感内疚。

两人喝了几杯,杨过说道:「黄岛主,这十多年来,晚辈到处探访你老人家的所在,想请问你一件事,直到今日,方始如愿。」黄药师笑道:「我随意所之,行踪不定,要找我确是不易。但不知老弟要问我何事。」杨过正要回答,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上来三人。

黄杨二人听那脚步之声,知上楼的三人武功甚强,大非庸手,一瞥之下,杨过识得当先一人乃潇湘子,第二人面目黝黑,并不相识,第三人却是尹克西。潇湘子和尹克西见到杨过,愕然止步,互相使个眼色,便欲下楼。

杨过轩眉笑道:「故人久违,今日有幸相逢,何以匆匆便去?」尹克西拱了拱手,陪笑道:「杨大侠别来无恙?」潇湘子深恨终南山上折臂之辱,这十余年来虽功力大进,自知终非敌手,再也不向杨过多瞧一眼,径自走向楼梯。

那黑脸汉子也是忽必烈帐下有名武士,这次与尹潇二人来到宜城打探消息。见潇湘子满脸怒色,当即大声道:「潇湘兄且请留步,既有恶客阻了清兴,待小弟赶走他便是。」说着伸出大手便往杨过肩头抓来,要提起他摔下楼去。

杨过见他手掌紫气隐隐,知道此人练的是毒砂掌中的一门,心念微动:「我何不借此三人,向黄老前辈探问南海神尼之事?」眼见他手掌将及自己肩头,反手一搭,啪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他个耳光。黄药师暗吃一惊:「这一掌打得好快!」就只这幺一掌,已瞧出杨过自创武功,已卓然而成大家。只听得啪啪连响,潇湘子左右双颊也均中掌。杨过念着尹克西举止有礼,便饶过了他。

黄药师笑道:「杨老弟,你新创的这路掌法可高明得紧啊,老夫意欲一睹全豹,以饱眼福。」杨过道:「正要向前辈请教。」身形晃动,将那路「黯然销魂掌法」施展开来,长袖飘动,左掌飞扬,忽而一招「拖泥带水」,忽而一招「徘徊空谷」,将潇湘子、尹克西、和黑脸汉子一起裹在掌风之中。那三人犹如身陷洪涛巨浪,跌跌撞撞,随着杨过的掌风转动,别说挣扎,竟连站定脚步也有不能,到了全然身不由主的境地。黄药师举杯干酒,叹道:「古人以汉书下酒,老夫今日以小兄弟的掌法下酒,豪情远追古人矣。」

杨过叫道:「请老前辈指点一招。」手掌一摆,掌力将潇湘子向黄药师身前送来。黄药师不敢怠慢,左掌推出,将潇湘子送了回去,只见那黑脸大汉跟着又冲近身来,于是举杯饮了一口,回掌将他推出。杨过凝神瞧他掌法,虽功力深厚,却也并非出奇的神妙,心想:「我若非出全力以赴,引不出他学自南海神尼的掌法。」当下气聚丹田,催动掌力,将潇湘子、尹克西、黑脸汉子三人越来越快的推向黄药师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