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的意识清醒独立时发觉自己正坐在后花园的长廊里喝下午茶。

园子里被雨打落的花让风吹远,我身边的位置空着,杯子里的绿茶叶子晶莹剔透,缓缓落向杯底。

旁边的细瓷咖啡杯中只剩下黑褐色的底渍,我一眼认出是德拉科最喜欢喝的意式特浓,只是现在他人在哪里,我不知道。

和风吹起蔷薇花图案的桌布,我转着手中的杯子,计算着这一个星期以来清醒的次数和时间。

等了一会儿依然不见德拉科踪影,我站起身来走进城堡。想试着以伊旎的口吻跟别人说话,虽然有风险。但通常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

遗憾的是一路没遇到什么人,我不自觉绕到德拉科房间。敲了门没有人应声。

试着转动门把手,竟就这样轻易推开了门。

屋子里自然也没人。

小茶几上花瓶里换上了新鲜的白色花朵,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簇拥在一起,花瓣宽厚,香气宜人。我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准备出去。手都已经握住门把手,却忽然回过头去。

花瓶下面,压着一只大牛皮信封。被粗暴地开了封口,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沓黑白照片。

我的视力那样好,离得不近居然都看得清楚照片上那人的轮廓。

也许不是视力好,而是太过熟悉,熟悉到能够在最短时间里毫不犹豫地辨认出来。

我的心跳得那样剧烈,以至于奔过去的时候踉跄摔倒在茶几边。

我的手指冰冷僵硬得几乎捏不住那沓照片,一张一张翻看,几十张照片厚厚一沓,还未来得及涂上可以使人物变成动态的魔法药水,那照片上唯一的主角就以最原始的状态静止地呈现在我面前。

他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风帽,在街角,在酒吧门前,在车里,或者刚从一栋古旧建筑物里出来只被拍到背影……所有的照片都没有正面,并且大部分模糊不清。

我看着照片中的男子,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两个同样穿着黑袍的年轻男子,有时是他们坐在轿车之中只露出小半边侧脸,有时是他在与别人拥抱告别,风帽遮住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清俊的下巴和部分脸颊。我贪婪地看着,一张接着一张,发疯一样地紧握着照片,好像这样,我就可以握住照片中尼古拉斯的衣角。他回来了。尼古拉斯回来了。我跪在地上俯身扑向沙发,拼命抑制住的喊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是一声声难捱的呜咽。

尼古拉斯。尼古拉斯。

指甲扣进手掌里,我的狂喜来不及爆发就已经转变。

再次翻动那些照片,我详细地看着右下角的那些日期。

最早的那一张,白色的数字清清楚楚地标注着8月10日。

他是八月回来的。从照片上的8月10日到现在的9月中旬,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我竟然……毫无知觉。

不!那个让我半夜突然醒来的梦,就是暗示!那一天正是8月10日,尼古拉斯已经回来了!

难道他没有发现我不在苏格兰的家中?没有到处找我?不知道我被软禁在英格兰?没有想过要来救我出去带我回家?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来?

他难道变心了么?

我思路一转——德拉科!

这些照片是在德拉科的客厅里放着的,这说明他早就知道尼古拉斯回来了!可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些照片都是谁拍的?

为什么要拍?

非常显然这些远距离拍摄的照片是故意拍出来的,是在尼古拉斯没有发觉的情况下。

是谁能让尼古拉斯如此掉以轻心?

是德拉科么?他在做什么?他是在跟踪监视他哥哥么?

我坐在地上,木然地瞪着空洞的墙。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信任谁。“找了你半天怎么来这里了,茶都凉了呢。”说话的人走进来带着一阵风,语调愉快体贴。

我知道那是装出来的。对待伊旎。

可是对我,也需要装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转过身子对着德拉科。他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我的表情后敛去。

“希尔……”好,认出是我来了。

我想要努力给他一个笑,却挤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我举起握着照片的手,看着德拉科脸上还没来得及掩去的戏剧性变化。惊诧,慌乱,本能地伸手来抢。我抛开了所有的照片,德拉科伸过来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满室的照片飞扬,折射着晚晴的夕阳光辉,散落一地。

“解释吧。”我雕塑一样站立着。

等来的却是讓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解释啊德拉科!你在干什么?这些照片是谁拍的?是你么?还是你让别人拍的?你在监视你哥哥么?是这样么?”我用力推搡着他,直到他摔进沙发里,我站在旁边,忍不住气愤的颤抖。

德拉科仰头看着我,笑起来“尼古拉斯真是太幸福。希尔你太爱他了,比我想象得还要爱……”

“什么意思。”

“刚才你拿着照片,我以为你会问为何他回来了都不来找你,没想到你在大脑激动到冲血的情况下还能看出照片里他的处境,第一个问的,居然是他的安危……”德拉科的目光像是箭,和着语言的犀利残忍,刺在我身上。

我低头看着地上照片上的尼古拉斯。已经离开我十一个月零三天的尼古拉斯。

我蹲下身子,想要摸摸照片上他的脸。

“就是怕看见你这样,才不敢告诉你他回来了。”德拉科走过来安慰地拍着我的肩膀。

“他现在在哪里?”

“当然在他自己的家里。”

“那么这一个月以来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老婆不见了么?”我扬起噙满眼泪的脸。

“你终于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德拉科递过来纸巾,我倔强地不肯接,他罕见地好脾气弯下身子给我擦眼泪。“我跟潘西离得那样近,却又那么远。没有人可以清楚地告诉她真相。尼古拉斯也一样。我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他怎么可能不找你呢?”

我望着德拉科,展不开眉头。心中却已经大大安慰。我没得选择,只能相信德拉科。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何况现在……”德拉科低下头“我和他完全不是一路人。”

“什么?”我抓住他的手臂“你说什么?”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血腥爱德死了,明白?怎么死的,不用我细说,是吧?绿洲现在全部统一,一个月的时间,像一个奇迹一样。你不知道血腥爱德倒戈得有多么壮丽。”德拉科吊起嘴角赞许地笑。原来这一个月,尼古拉斯都在做这个么。

“他早就说过,血腥爱德只是他的羊倌,给他牧羊而已。”

“没错尼古拉斯证明了这一点。我算是看出来,他解散自己的绿洲(Oasis)的用意,不仅缓解了当时了压力,也让自己的人深入血腥爱德内部,然后他自己消失。杳无音信。连自己的女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消失到几乎没有人再记起他。再悄然无声地回来,重新召唤回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工作的他手下的人,反攻的迅猛有力,血腥爱德根本不知道兵临城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亲信亲手打开了城门。他死在睡梦中,最后听见的,是所有绿洲山呼“Ceasar  King  viva!”的声音……尼古拉斯只是,回到本就属于他的主人的位置。”

我完全想象得出这一切“那么黑魔王……”

“我是个食死徒希尔。先别管我愿不愿意,我都不可能再去投奔尼克。我还记得四年级我发现尼古拉斯属于绿洲时的愤怒。那时候是你安慰我说总有一天我会明白他的处境和心情。”德拉科眼神涣散“我曾经明白过,可是我忘记我们都会长大,在这过程中发生许多事情会扭转我们预想的航道。我们,都会变,都会身不由己。回过头来想不出自己为何要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原因和动力。”

“不,德拉科,你也好尼古拉斯也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我们可以自由地主宰控制自己的生活,不受别人的任何影响。”

德拉科回应我一个干涩的笑“我知道你刚才担心什么,黑魔王现在对绿洲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在尽力拉拢,尼古拉斯的态度很含糊。黑魔王试探了几下,甚至做了些损害他们的事情,尼古拉斯没什么反应。他越这样黑魔王越没底。这些照片,都是要呈给黑魔王看的。他想要知道尼古拉斯在跟谁联系。”“尼古拉斯是猪么?他可能被别人拍到这种照片?”我眯起眼睛。

“我也怀疑这是不是尼古拉斯故意做出来的,但是有些并不像。后来我发现……”德拉科停了一下,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绿洲里有奸细。”

“那个人是食死徒。我们开会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一次。很可惜当时他弄洒了我的咖啡,我记住了他的长相。这些照片,都是他拍的。”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

“因为……”德拉科叹了口气“我看见了。”

我最怕听见的答案还是从他口中说出。“那么,你见到尼古拉斯了?”

还没等德拉科回答我气极败坏地问出“伊旎!尼古拉斯有看见她么!有么?”

“差一点。”德拉科镇定地说着,把我的手指从他的衣领上一根一根掰开。

他一挥魔杖,地上的照片全都飞到他手中“只可惜,黑魔王,你看不见这些照片了。”照片已经被扔进壁炉,化成一片灰烬。

“你爸爸需要尼古拉斯帮助么?他会让伊旎顶着我的身份去见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