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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这是礼貌啊,他们老师没有教过他吗?

“唐毅!”唐浩轩音调上扬,斯文的脸带着怒气。“为什么不叫褚阿姨?这么没有家教!”

“没有关系,小孩怕生嘛!”褚尚桢怕气氛愈弄愈僵,急忙开口打圆场,刚好服务生在此时上菜,她抬头对唐浩轩劝奇Qīsuū.сom书说:“浩轩,吃饭吧,有事待会儿再说。”

唐浩轩轻叹了口气,举箸正要招呼开动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唐毅突然开口,稚嫩平板的童音,清晰地传人每个人耳里。

“褚阿姨?直接叫妈妈不就好了吗?”这句突来的话有如平地一声雷,将毫无心理准备的唐浩轩与褚尚桢攻了个措手不及。

唐浩轩和褚尚桢动作一顿,相视对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接口。

路羽展则是一脸茫然,不懂为何他要叫她的妈妈为妈妈?她怯疑地看了唐毅一眼,他的眼中有一抹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然而在对上她正在打量他的视线时,淡然的眼神又覆盖了一切。

在全场默然的情况下,只有唐毅像没事人一样,缓缓地举箸用菜,优雅地吃了起来。

路羽展后来才知道,唐浩轩是母亲的再婚对象。

母亲够苦的了,当她还在襁褓时,父亲就与公司新进的会计小姐发生婚外情,并坚持离婚。从小到大,她丝毫没有任何关于亲生父亲的印象。身兼教职的母亲,凭着自己的力量将她扶养长大。

而当母亲不畏再次被伤害的可能,决定再下一把赌注时,她着实为了母亲高兴。当然,在她年方八岁时,是体会不出这层道理的,她那时只知道,斯文的唐叔叔待自己极好,这对从未尝过父爱的她而言,又怎么可能对这场婚姻心生抗拒呢?

体贴细心的唐叔叔怕她麻烦,还坚持不让她改姓,怕她在学校会被不懂来龙去脉的同学取笑。在家也让她称呼为叔叔就好,就担心她会为了“爸爸”这个敏感称呼感到别扭。

唯一曾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他——唐毅,那个唐叔叔带来的同龄弟弟。他的存在,让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坐立不安。

唐毅该是反对这桩再婚反对得最激烈的人,但他从不用言语或动作表示,他不多言,他只用眼神,而那冷冽的眼神就足以让人如履薄冰。他如刺猬一般,防备性地与人保持着距离,包括唐叔叔,他的父亲。

唐毅也曾防着她的,但渐渐地,她与唐毅愈走愈近,两人感情好得像亲姊弟似的。她小时候野得很,四处闯祸,常有人到家里告状,每当她一脸惨相准备领罚时,唐毅就会开口帮她顶下罪名。

每次褚尚桢藤条高举准备落下时,她这名死到临头的人犯就一定会被抢救成功。因为,对于唐毅这名继子,褚尚桢完全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虽然他只是个八岁孩童,虽然她是小孩畏惧的国小老师,但她就是拿他没辙。

或许,褚尚桢是藉着放路羽晨一马的人情,来讨好唐毅也说不定。

虽然有点刻意,但唐毅对褚尚桢的态度改善许多了。虽然依然冷淡,但不至于不言不语。为何转变,没人知晓,或许是他亲近了路羽晨,不想羽晨难过,于是收起了警备。

而这种一家和乐的好光景,只持续到她与唐毅上了国三之后。

迈人青春期的唐毅,像每天都在改变模样,变得一点也不像他了。他的身高迅速抽长,她由平视对谈渐渐变成得仰首看他。原本细瘦的身材因在校打篮球的关系,变得结实有型,肤色也由白净的书生型转成健康的古铜色泽。

而低沉浑厚的嗓音,是让她最难以接受的。当她看着唐毅的喉结随着那仿佛来自远方的语音上下滑动时,她的心头也跟着一紧,像踉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在讲话。

尽管她觉得唐毅不再熟悉,她和他还是焦孟不离的,不顾国三的课业繁重,只要有空就玩在~起。

课后补习?他们家才不兴那一套,唐毅聪明得紧,自己在家研习就足以在竞争激烈的升学班里名列前茅,还有空当她的小老师予以指导呢!因此,当他俩在假日拒绝参加课后辅导、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关心”时,褚尚桢依然相当放心地任由他们自己决定读书方式。

那是一个秋老虎肆虐的星期日,虽然已人秋,下午依然热气逼人,耐不住炎热的她和唐毅前往游泳驱暑——

她不知道那一天,她做了什么错事,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

当她在游泳池中和唐毅玩得正兴起时,他突然脸色一变,转身跨上池畔,头也不回地走进男更衣室里,任她怎么叫唤也不曾停下脚步,径自离开她的身边,也就此远离她的生活。

唐毅中途离去的背影狠狠地烙在她脑海中,只要一回想起那个片段,那种被遗弃的不安就无边无际地向她袭来。

自那一天起,唐毅执意参加补习,下课后又到图书馆里,等回到家时都已十一点多,全家人皆进人梦乡。然后失去小老师指导的她,也被逼着加入了联考的紧迫盯人中。

自此之后,受到唐毅冷淡另眼相看的人,反而是她了。这种情况到唐毅进了高中的第一志愿,而她进了外县市的专科学校时,还依然持续。

求学的分隔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唐毅顺利地完成高中学业,上了大学。而她,专科毕业后,插大,最后考上了硕士班,北上就读。

这些年间,两人一直在错身而过,不是她期考,就是他要交报告。除了过年,几乎没有一起回家过。而过年那难得齐聚一堂的短短几天,大家都忙着和亲友、旧同学见面,有时甚至狂欢通宵,两人独处的时间几乎为零。

而在唐毅大学毕业进了军队后,她已两年没有看过他了……

路羽晨呆怔地望着地板,心头沉甸甸的。那一天,她到底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而让两人之间,隔阂分离了这么多年?

蓦地另一双运动鞋闯入了她的眼帘,路羽晨怔了一下,迅速抬头,打量着眼着的男子。

男子手勾着背包,双眼直视着路羽晨。他身着白色衬衫,修长的双腿在泛白的蓝色牛仔裤衬托下,更显率性帅气。刘海下的双眼清澈勾人,挺直的鼻梁带着不易察觉的野性,微扬的薄唇融和了刚毅与任性的奇妙气息。

“不认得我了?”那充满英气的眉一挑,男子谑道。

“唐毅?”路羽晨犹疑了一会儿,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问道。

虽然他的形貌与唐毅相去无几,像是青涩的男孩蜕变为男人,浑身散发着成熟的气质,但他和缓的态度却让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避她多年的唐毅吗?

难道这些年来他的刻意回避只是她的错觉?

“对。”唐毅笑道,俯身伸手将路羽晨拉起,在她站起还在维持平衡时,上前扶了一把,用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旁说道:“往后三年叨扰你了。”

他的低语让路羽晨傻傻地看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知为何,眼前的唐毅带着霸气与自信,像在宣示着什么。

他,变得不熟悉了……

“你确定是往这个出口?”这个充满怀疑的声音,来自绕了B市火车站地下一楼数来困的唐毅口中。

他站定脚步,浓眉微拧地盯着还在左顾右盼的路羽晨。

“嗯……或许吧!”路羽晨盯着上头老大的“E出口”,小声地、不太确定地说。也难怪,在连续闯错了三个出口、又上又下了好几次之后,再怎么有信心的人也会变得怀疑自己了。“咱们走吧。”

“等等。”唐毅急忙拉住她,扳过她身子问道:“你对火车站到底熟不熟?”

“还好啦!”路羽晨尴尬地笑笑,继续在前头带路。

怎么可能会熟?她可是第一次进来火车站啊!以前返家时全靠着公车坐到火车站外头,再搭乘国光号回家,哪里进过火车站?但身为地主,怕初来乍到的外客担心,因此就算迷路也得装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跟着我,你别担心!”路羽晨拍拍他的肩膀,迈步向前走。

“等一下!”唐毅再次拉住她。”这里我们刚刚走过了。”在三番体力劳动后,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是个路痴!

“是吗?”路羽晨搔搔头,怀疑地看着四周。可能吧,这间书局好像看过两次了。“呢……是这边,我说错了。”手往另一头一指,企图挽救窘境。

“那边走过两次了。”唐毅平静地叙述她再次犯下的错误。在看见罪魁祸首头愈来愈低、几乎要埋进衣领里时,他深叹了口气,刚开始就不该由她带头。“在这儿等我。”

路羽晨微嘟着嘴,看他走近墙上的平面图。她是路痴,这是从小大家就知道的事,是他自己忘记了的。

“走吧!”唐毅朝她勾勾手指头,路羽晨立刻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走了一阵子,唐毅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剪票口等?我一直在大门口等你。”

“妈没有说清楚在那里碰头,所以我想在剪票口等应该会遇得到你……”路羽晨闷闷地说着,跟在他的后头、身高差他一截的她活像个小跟班。

“那也该在出口啊,怎么会在剪票的人口等?”唐毅皱起了眉。要不是他察觉不对,走进火车站找人,只怕此时两人还在异地苦苦相候。

“对哦!”路羽晨拍拍额头,暗骂自己愚蠢。

唐毅摇头笑了笑,走出火车站大门。

“毅,站牌在那边。”路羽晨看他走向反方向,急忙地开口叫唤。只要出了火车站,公车站牌的地理位置她可了若指掌。